42.天長節(jié)（下）

　　　　鐘、鼓、簫、笛奏響了，屬于華夏雅樂的坐部伎登場，輕歌漫舞，顧盼多姿。

　　在琵琶、五弦、橫笛、羯鼓的熱烈奔放的節(jié)奏中，立部伎的胡旋舞依次上場表演，忽而搖頭，忽而弄目，弓腰舉臂，應(yīng)弦和鼓，像水龍卷一般旋轉(zhuǎn)起來，在皇帝面前露了臉，李巖神情興奮，觀看這歌舞絲毫不覺得疲倦。

　　宴樂整整持續(xù)了一天，日近黃昏，五品以下的大臣躬身退出大殿，廣場上為他們設(shè)好了座，高力士給李巖傳了個口諭，皇帝命他伴駕，登樓與貴妃公主，皇子高官們一道觀看今天的壓軸大戲。

　　廣場上，在《傾杯樂》有節(jié)奏的鼓點下，三十匹身披錦繡的舞馬被引出來了，小步頻邁，步態(tài)輕巧，排列得整整齊齊，比那奧運的馬術(shù)比賽的盛裝舞步漂亮多了

　　鼓點中還摻雜著細細的鈴聲，李巖定睛瞧去，一匹匹高大駿健的舞馬長鬃修尾，脖系金鈴，鬢毛間還綴有閃閃發(fā)亮的明珠。舞馬奮首鼓尾，縱橫應(yīng)節(jié)，看著場面恢弘，氣勢迫人

　　那還不算最精彩的，廣場空地處架有三層高床，一匹神駿的白馬被驅(qū)趕上去，在上面似胡旋舞般旋轉(zhuǎn)如飛，看得李巖瞠目結(jié)舌，一顆心高高懸起，唯恐那白馬在旋轉(zhuǎn)中失足，掉下高臺。

　　跟著鼓樂大作，五坊使引導(dǎo)大象、犀牛等高大威猛的動物進入廣場內(nèi)，向勤政樓上下的皇帝百官拜舞。

　　兩匹最為優(yōu)雅駿健的舞馬踏著盛裝舞步被引到前面來，馬頸下系了一條彩帶，馬嘴里銜著一只金杯，最妙的是，兩匹舞馬腕足齊行，兩膝做跪拜之態(tài)。

　　勤政樓上是一片錦衣繡衫，宮人如云，與廣場上百官人等一起山呼：“圣人千秋，壽與天齊！”

　　整個天長節(jié)宴樂達到了最高潮！

　　“……時龍五色因方，屈膝銜杯赴節(jié)，傾心獻壽無疆。”中書令張說大聲吟誦出他的舞馬詞，馬屁拍得震天兒響。

　　這就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大唐么？誰又知道繁華過后盡是一片凄涼，這些優(yōu)雅健壯的舞馬會有怎樣的悲慘命運？

　　聰明馴良的舞馬大多來自塞外諸胡的貢馬，由五坊使挑選其中精良的加以訓(xùn)練，安史之亂后，舞馬大都散落民間，有幾十匹優(yōu)雅駿健的戰(zhàn)馬落到了安祿山的部將，殘暴奸詐的田承嗣手中。

　　田承嗣也沒學(xué)識教養(yǎng)，就是個大老粗，得到舞馬后，不知道它們的來歷，當(dāng)做普通戰(zhàn)馬使用，有一次軍中奏樂，舞馬像從前一樣排成隊列，踏樂而舞，養(yǎng)馬的軍士大驚，以為中了邪魔，急忙報告田承嗣。

　　這是妖異之象啊，田承嗣膽顫心驚，下令用棍棒狠狠地打它們，可憐的舞馬被打得愈痛，還以為主人嫌棄它們跳得不好，打得愈是兇狠，便愈是整齊乖巧，一直跳個不停，不敢停歇，被安史余黨，一幫暴徒活活打死。

　　想到這些，李巖心里說不出的難受，根本就沒聽見幾位宰相和翰林待詔舞馬詩應(yīng)制詞一首接一首地呈獻給皇帝。

　　“李巖，如此良辰美景，你也做首詩來?！被实劾盥』蛲罗踝幽屈c不快已經(jīng)煙消云散，笑吟吟瞧著李巖。

　　有這么多前輩大家在這兒，輪得到我？再說我記得那首舞馬賦，不知道是不是人家寫過的？李巖為難道：“啟奏圣人，李巖心中想著怎么給圣人送份大禮。”

　　“大禮？你獻上的美酒佳肴已是最好的禮物?！崩盥』⑿Φ?。

　　皇命難違，要是皇帝腦子一熱，要自己將釀?wù)麴s酒的法子交出來，穿越這點優(yōu)勢豈不頃刻化為烏有，李巖微笑拱手道：“山中仙釀酒烈味美，對居于苦寒之地的胡人來說，在漫長的冬季，無疑是保命驅(qū)寒的仙釀，可釀酒需要耗掉大量糧食，如能換回成群的牛羊戰(zhàn)馬，才能大量生產(chǎn)?！?p>　　李隆基沉思片刻，隱隱約約感覺到什么，興趣來了，伸手道：“繼續(xù)說下去?！?p>　　“李巖年少，智淺識短，動腦筋想了那么一點，請各位相公指點。”李巖朝圍在李隆基身邊七八位宰相團團作揖。

　　戶部侍郎宇文融與李巖在游園會上相識，也賞識他的才能，對他一直就有好感：“李待詔，今日又不是廷前奏對，但言無妨?！?p>　　站在李隆基身前，李巖聲音壓得很低，輕輕道：“如果大唐與塞外諸胡互市，用美酒等奢侈品換回牛羊馬匹，不是可以削弱塞外諸胡的實力嗎？”

　　李巖說完，掃了一眼勤政樓上的諸蕃酋長，退到一邊，閉口不言。

　　皇帝李隆基見李巖欲言又止，心中明白，吩咐了高力士，讓百官貴妃，諸蕃酋長拜辭離去，獨留下幾位宰相重臣，聽聽李巖的見解。作為開元盛世的明君，他并沒有因李巖人微言輕而忽略他的真知灼見。

　　何況今日他在大殿替自己出了口惡氣！

　　勤政務(wù)本樓底樓大殿。

　　簾幕高挽，李隆基坐在平臺上的雕龍胡床上，一群宰相重臣俱都賜了座，君臣之間并無禮儀約束。

　　“孫子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李巖以為，大唐應(yīng)該嚴(yán)控奢侈品的生產(chǎn)制造，如美酒、絲綢、茶葉、瓷器等等，用質(zhì)地最好的產(chǎn)品，最昂貴的價格與塞外諸胡互市，突厥、吐蕃、回鶻等酋長貴族追求豪奢，必會更加盤剝治下子民，他們國內(nèi)禍亂繼起，內(nèi)憂不斷，大唐陳重兵于邊境，派人招募其國內(nèi)饑寒交迫的民眾……”李巖娓娓道來，目光不時注意著皇帝和各位宰相的臉色。

　　李巖這主意不錯，運用奢侈品的經(jīng)濟戰(zhàn)，在塞外諸胡中制造階級矛盾，讓它尖銳化，把游牧民族與農(nóng)耕民族之間的矛盾轉(zhuǎn)化為統(tǒng)治階層與民眾之間的矛盾，似乎看著可行，前世不愧是讀過毛選的青年干部。

　　幾位宰相或是沉思，或是點頭，中書令張說對李巖本有成見，認(rèn)為他有才無德，心術(shù)不正，指著李巖大聲譏諷道：“圣人仁德，廣布恩澤于四海，講求的是道德禮儀，豈會用這不入流的手段，萬一胡酋羨慕中華的美酒絲綢奢侈品，召集胡騎來攻，奢侈品豈不成了罪魁禍?zhǔn)?？大唐就是要?zhàn)，也要堂堂正正而戰(zhàn)?！?p>　　就差一口唾沫吐在臉上，一番厲聲訓(xùn)斥李巖如吞了一只蒼蠅般難受。

　　必須忍，這是當(dāng)朝為首的宰相，李巖敢跟他去辯論？咱裝拙，李巖叉手為禮，退后一步道：“小子受教！”接著退到一邊，君子不辯微笑淡然，再不發(fā)一言。

　　你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宰相，跟一個少年過意不去，宇文融看不過眼，出言反駁道：“塞外諸胡從來不識禮義廉恥，力強者稱雄，中原一旦有事，莫不趁火打劫，那個時候張相公就用道德禮儀去感化諸胡?！?p>　　“宇文侍郎，你說話老是斷章取義，我又沒說不動刀兵?！睆堈f聞言勃然大怒。

　　當(dāng)朝另一位權(quán)相，侍中源乾曜悠悠道：“吐蕃王子今天叫囂，它們有雄兵百萬，戰(zhàn)將千員，青藏高原地勢高險，唐軍仰攻，受困于地利，不服水土，能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翰林待詔李巖所言不無道理，如能策反吐蕃兵將、牧民來投，唐軍也會少犧牲一些。”

　　坐在胡床上的李隆基沉思片刻，很快作了決定：“永穆公主、翰林待詔李巖獻酒有功，筆架峰下還有五座皇莊，三座皇莊賜給永穆公主，兩座賜給李巖，再撥錢五十萬貫，以后皇宮貢酒全由他們供應(yīng)。”

　　皇帝，你也得說個數(shù)，皇宮貢酒一年多少壇？李巖卻不敢問這個，心道：日后再將賜下的皇莊銀錢折算成股份，每年給他分紅，讓他嘗到甜頭，工商富國就從酒坊山莊開始。

　　正在李巖胡思亂想的時候，聽見皇帝郎聲道：“李巖，你明日就不必來興慶宮應(yīng)差，專心溫書備考，今日你遇變不驚，英勇無畏，朕心甚慰，那班跳拓枝舞的歌姬就賞賜給你，明日由中官送到朕新賜給你的院宅?！?p>　　那可是十二名身姿輕盈，臉蛋兒柔美的少女，整整一打啊！李巖喜笑顏開，立刻跪下，高聲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