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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云中篇十四 昏倒正中

千歲 九宸 2113 2011-05-13 21:22:43

    “姐姐如何成了這個模樣,竟沒有人來勸過嗎?”李婳妹將馮善伊僵冷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捂著,淚嘩嘩地落。她從來心地軟,這疼人的景狀從前沒見過,初見識也扛不過。

  “勸了,不理咱家?!币粋€老公公搖頭嘆氣連連怨道。

  李婳妹拿帕子擦了擦馮善伊的臉:“姐姐你說個話,是難過,還是腦子混沌著。是要叫太醫(yī)啊,還是叫什么人來?!?p>  雹子一揮熱淚,扯著李婳妹裙擺:“我娘親這是瘋了,中邪了?!?p>  馮善伊咽了咽灼痛的喉嚨,額上又滾下水來,不是淚也不是雨,是冷汗。她這回是真撐不住了,勉力道:“你們都躲開點?!?p>  圍在周遭的眾人忙散開,尤其是小雹子連拉著李婳妹跳了幾步之外,哭腔極重道:“娘親是被鬼婆婆附體要發(fā)威了。”

  “都讓開?!瘪T善伊膝間打抖,整個人失了重心,“我要倒了?!毖粤T,身子隨著風勢便朝前傾了下去。先是膝蓋彎下跪地,“嘎”一聲,疼痛似同骨筋斷裂,硬生生疼出幾滴淚。身子自前左側(cè)載去,即將迎來悶頭摔的慘痛后果,猛一只月白色的袖籠探來撐住她下墜的重心......

  雨中碎梨沾染落了月白色的袖口,山水紋繡針腳細密,本是揣在袖中的奏折灑了一地,皆由雨水染濕了字跡。馮善伊有一瞬間的失神,記憶中最后最后的拓跋余,恰也穿著這一身月白色的朝服。

  身后眾人連連跪地,山呼天子萬歲。似乎拓跋余生前,還沒有享受過這么高的待遇,如此驚天撼地的山呼聲。她在這些嘈雜刺耳的聲音中由拓跋濬抱起,他頸間的氣味,還是那一日雨夜淡淡的墨香,只是今日更濃更重。

  “你有種?!彼]了眼睛,渾渾噩噩倒了他肩頭,不等她跌個面目全非,是定不會伸出援手,寧肯遠遠觀望,也不愿臟了自己的手。拓跋濬,你果真有種,不是一般二般的有種。

  馮善伊在發(fā)著高燒,雖是隔著濕冷的衣物,拓跋濬仍能感受她體內(nèi)逐漸上升的灼熱已如炙燒的火球,于是他才不計較追究她病中胡言蔑視君威的罪責。一腳踢開廣德殿的大門,待宮人匆忙掀去層層帷幕,直入他平日夜宿的暖閣。

  他將她平躺放在寬大的龍榻上,這一舉動竟是將隨后而來的宮侍嚇了一跳,魏宮的規(guī)定,但凡雕有九龍螭虎紋的龍榻,除了皇后,便是帝王最寵愛的妃嬪也不能靠近。然而拓跋濬卻遠未察覺到宮人眼中的驚駭,他將墊在馮善伊頸下的手抽開,即是命人傳太醫(yī)。

  李婳妹趕過來立了榻前,滿心憂慮道:“姐姐不要緊吧?!?p>  拓跋濬淡然地落了手背于馮善伊額上,收了袖子道:“燒得不清,看太醫(yī)如何說。”言著才注意到身側(cè)立的是李婳妹,不由得急道,“胡鬧!你出來做什么。玄英呢?”

  玄英聞言跪出,低頭認罪。

  “還不快將婳兒扶回去?!蓖匕蠟F蹙了眉,說得憂慮。

  “我不走?!崩顙O妹急急道,“姐姐待我那樣好,她在這行宮沒有親人,我來守著她。”

  “小主您就別添亂了?!毙⒌土艘宦?,即要去將她扶回來,卻見她果真沒有動彈的意思。

  拓跋濬見李婳妹確實執(zhí)意,將臉別過去,壓抑著聲息道:“婳兒你回去。這里,朕代你守著。”

  李婳妹聽罷,先是一喜,歡喜過后倒也覺得有地方不對,一時未來得及琢磨明白便由玄英伺候了出去,待到走出大殿,她望去身后,又看了看悶頭不做聲的玄英,拉了她的袖子淺問:“玄姐姐,那里的床榻,便是我也從來沒碰過呢?!?p>  玄英將臉埋得極低,在風中籠了她,淡道:“小主。欽安院待您那樣好。你琢磨什么啊?!?p>  李婳妹由著她話點頭,綿綿雨光下枝影斜落,寂寥橫生,蕭索的風掀起衣角,聲音蕩了畫壁雕龍鎏金堂宇之間——“是啊,馮姐姐待我那樣好,那樣好......”

  雨打落春枝“噼啪”落地的聲音驚擾了殿中清明,太醫(yī)把脈開方退避后,暖閣子里只剩拓跋濬與迷糊不醒的馮善伊二人。他坐在榻外幾步之遙的團椅中看了一會兒奏折,見她有些出汗,即命方媽進來伺候更衣,自己轉(zhuǎn)身出了殿。

  崇之在后殿擺放著奏折,邊擺邊哼起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未覺皇帝已步了深后,再一回身,嚇得立時跪地,他從未見過拓跋濬那樣難看的臉色,一雙眼因疲憊滿是血絲,氣色沉郁,陰得便似能擠出水來。

  “皇上,您是不是去歇一會兒?!背缰μ嵝选?p>  拓跋濬沒有理他,繞至案前,見得滿桌平鋪的奏折條理有緒,整挪有致,半刻沒有反應。崇之隱隱勾笑,正為自己小得意時,卻見天子驚怒,“嘩”一聲將折子以袖甩出去老遠,嚇得崇之再不敢抬頭,果真是伴君如伴虎,早日里這樣擺還沒說什么,晚時就怒了。

  拓跋濬跌坐了椅中,輕闔眼眉,以手撐額,聲音低?。骸霸僖院筮@樣碼折子,朕就拿你腦袋?!?p>  崇之領旨,畏畏縮縮退去,殿門重重闔上,拓跋濬便靜坐殿上,面對狼藉一地,半字未發(fā)。黯月由窗前爬入,鵝黃色的月光將帳簾映上了一層淡淡白幕,漏著缺了半角的殘月。殿中遲遲沒有宮人敢入內(nèi)點燈,拓跋濬便踏著淺薄月色下殿,擲了袍角蹲在地上,將地上的奏章一本本撿起,拿袖子拂去塵埃。裊裊柔柔的月光漫上月白色的朝服,他愣看著一端袖口,耳中又浮起那女人模模糊糊的言語:“我碼好了折子。拓跋余,你看著舒服不......”方時一整碗湯藥微灑了他手中,便是她扯著自己的袖子閉目言得輕柔。

  甩了甩袖子,持著奏折回了案前,重又一份份碼好,輕揚眉宇,恢復了心神,拓跋濬持了朱筆,只對著滿殿蕭索清冷,無聲無息的一方情緒正攪得他心神難寧。原來,他不只恨那個人,竟也嫉妒他所得到的一切。那個人雖一無所有,卻有這樣一個女子以真心,全無心機地對他好,為他保全。甚至在他身后,替他閉緊一張嘴,默默庇護他的名聲,遮掩他之狼藉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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