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房門的一霎那,方靜好便看到那位容四少爺——容少白正半倚著身子懶懶的躺在床上,那件桃粉色的衣裳亂糟糟的丟在一邊,此刻只披了一身白色的睡袍,胸口的紐扣解開著,露出蜜色的胸肌。
原來桃心說的“回來”不是回了容府,而是回了桃苑!
見她進(jìn)來,容少白挑了挑眉,瞟了她一眼,忽然幸災(zāi)樂禍的笑了笑:“這么快就把布染好了?”
那笑容和在前廳時(shí)一樣,要多腐壞有多腐壞。
“你在這里做什么?”方靜好瞪著他。
他瞇起眼睛:“這是我的屋子,我不在這里能在哪里?”
“前幾天你不在這里,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嗎?”方靜好冷冷一笑。
“四少爺四少奶奶,床已經(jīng)鋪好了,婢子退下了。”桃心那丫頭見了這種場面,飛快的說道,一邊說還一邊很“識(shí)相”的掩上門出去了,臨走前還朝著方靜好鼓勵(lì)似的微笑了那么一下,方靜好頓時(shí)郁悶極了。
她正杵在那里,沒想到容少白竟然從床上起來了,一晃一晃的走到她面前,伸手便抬起她的下頜:“怎么?你是在怨我昨晚沒來陪你么?”
她用盡力氣推開他的手,撇過頭不看他。
“嘖嘖——”容少白由頭到腳打量著她,“干嘛一副怨婦的模樣?我最受不了女人這幅樣子?!?p> 方靜好吸口氣,盡量讓自己不要發(fā)火,盯著他道:“你真的要在這里?”
桃苑那么多房間,既然他那么不待見她,為什么非要在這間屋子?大可以去別的屋子睡去。
容少白眉梢一挑,用行動(dòng)回答了她的問題:懶洋洋的又躺回到床上去。
方靜好飛快的走過去,扯住他的胳膊:“起來!”
他細(xì)長的眼睛掃過來,卻翻了個(gè)身,根本不理她。方靜好猛地推開他,扯出一床被褥扔在地上:“你睡下面!”
容少白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危險(xiǎn)的瞇起來,她毫不示弱的仰起頭看著他。
“你要我睡下面?”他從牙縫擠出幾個(gè)字。
“不然,你可以去別的屋子睡。”她看著他道。
他盯著她半響,竟然笑了起來:“你讓我差點(diǎn)忘了這里誰才是主人?!毖劢且徊[,“我已經(jīng)很大度了,除了我的床,你愛睡哪睡哪,你若想睡到別人的床上去,我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你!”方靜好咬著唇,“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忽然,她身子一斜,便倒入了一個(gè)懷抱中,容少白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唇角扯了扯,露出招牌式的“腐笑”:“原來說了那么多,你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燈被吹滅了,方靜好只覺得一股男性獨(dú)有的氣息慢慢的靠近她,她從喉嚨口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喊聲,下意識(shí)用胳膊往身后撞去。
也不知是撞到了什么,只聽一聲低啞的呻吟,容少白猛地的推開她,瞇著眼,狠狠的朝她瞪過來。
方靜好一個(gè)踉蹌,手按在八仙桌邊的凳子上,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咬了咬牙道:“我睡下面!”說完,直直的往地上一躺,盯著天花板。
她不知道,桃苑今天晚上來了很多“客人”。
二姨太葛氏和三少奶奶宋氏正隔著窗戶聽著里面的動(dòng)靜,忽然,葛氏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吃驚的回過頭,卻看見大太太柳氏和奶媽,臉色立刻變得悻悻然:“大姐……”
“你們?cè)谶@里做什么?”柳氏壓低聲音問道。
宋氏連忙道:“大娘,我和娘還不是擔(dān)心四弟和四弟妹會(huì)吵起來,才……”
“回去?!绷系牡馈?p> 葛氏和宋氏暗自撇了撇嘴,飛快的走了出去。
柳氏又望了一眼熄了燈的那間屋子,才和奶媽緩緩地走出桃苑。
“太太,那位三少奶奶可真夠厲害,頭一次圓房就要在上頭。”奶媽扶著柳氏一邊走一邊不好意思的說道,“保準(zhǔn)很快太太就有的抱孫子了!”
柳氏的側(cè)臉隱沒在夜色中,也看不清什么表情,過了一會(huì)才道:“奶媽,陪我去祠堂守夜吧?!?p> 奶媽的神色變了變:“太太,幾日后才是……”
“我睡不著,想去靜靜?!绷洗驍嗄虌尩脑?,徑直朝前走去。
奶媽連忙跟上前去扶住她,心底嘆了口氣。
桃苑里,方靜好聽到窗外的動(dòng)靜,爬起來打開門看了看,可是除了滿院飄落的桃花瓣哪里有什么人?
她轉(zhuǎn)過身,腳下卻踩到了什么東西,彎下腰拾起來,手一動(dòng),手心一陣火辣辣的疼,像是裂開了一般,不禁皺了皺眉,難道是剛才摔倒的時(shí)候不小心劃破了手?
她重新躺回地上,看著拾起來的那樣?xùn)|西,暗淡的月光下,像是一條手帕,一定桃心那粗枝大葉的丫頭掉落的,沒想到還派上了用場。
她用手帕輕輕按了按傷口,放在枕邊,心里想著等明天洗干凈了再還給她。一邊想,一邊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翻來覆去、昏昏沉沉之間,長夜便過去了。
曉霧漸散,方靜好緩緩睜開眼睛,騰的跳起來,卻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從窗戶外照進(jìn)來,陽光灑滿了半張八仙桌。
而那挽錦簾內(nèi),被褥亂糟糟的,卻空無一人。
她松了口氣,卻聽見桃心的在門外喚:“四少奶奶,可是起來了?”,便連忙抱起被褥放回床上,打開門。
桃心進(jìn)門來,眼神落在那團(tuán)凌亂的被褥上,臉上飛起兩抹潮紅:“少奶奶早!”邊說邊來到床邊收拾被褥,也不知飛快的塞了什么東西到衣襟里,那臉蛋上紅暈更深了。
“你怎么了?病了嗎?怎么臉這么紅?”方靜好轉(zhuǎn)過身,正好看見桃心臉上的紅暈。
“沒事沒事?!碧倚男Φ脑桨l(fā)神秘,還帶著幾分羞澀。
方靜好狐疑,難道是春天到了,這小丫頭也懷起春來了?她揉了揉腰,覺得腰酸酸漲漲的,大概是在冰硬的地板上睡了一晚的緣故。
“少奶奶累著了吧?”桃心見她捶腰,頗有深意的一笑。
累著了嗎?昨天倒是累著了,折騰了一天,又遇到那個(gè)無賴,晚上還不能好好睡覺。她看了看床上道:“容……四少爺走了嗎?”
桃心笑的很甜:“四少爺一早便出去了,不過少奶奶放心,婢子想,四少爺晚上一準(zhǔn)回來的?!?p> 放心嗎?她無奈的笑一下,容少白不回來她才放心。
“你又怎么知道?”她隨口問道。
桃心臉一紅,又瞄了一眼被褥,笑著小聲道:“四少爺與四少奶奶新婚如蜜,四少爺哪會(huì)舍得不回來?”
方靜好正吃著桃心端給她的小米粥,聞言一口咽了下去,她和容少白新婚如蜜?不知道這丫頭是怎么想出來的。
她沉默了半響,抬起頭,輕聲問道:“桃心,為什么沒人告訴我那天與我拜堂的不是四少爺……而是韓少爺?”
桃心顯然沒想到她會(huì)突然問起這個(gè),明顯的愣了愣,才道:“四少奶奶是怎么知道的?”話說出口她才發(fā)現(xiàn)等于已經(jīng)承認(rèn),才垂下眼,嘟囔道,“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奶媽吩咐了,這事兒少奶奶不提,我們也不用說?!?p> 方靜好明白奶媽的意思,奶媽在容家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久了,這樣的老管家,當(dāng)然是一心為著主子家的。容家的人當(dāng)然是想先找個(gè)人拜了堂,再把容少白找回來,事情便過去了,沒什么好提的。
其實(shí)如果她當(dāng)時(shí)沒有掀開喜帕,也不會(huì)知道什么,只是,她卻在拜堂的前一刻掀起了喜帕,看到那個(gè)穿著喜服人的樣子。
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韓澈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和容少白那副欠揍的嘴臉,一時(shí)間出了神,為什么她嫁的不是“白蓮”,而那朵“爛桃花”呢?
“四少奶奶……”桃心見她像是被人點(diǎn)了穴,小聲道,“這些都不打緊,四少爺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么?只要以后四少奶奶和四少爺和和美美就好了?!?p> 她沒有說話,她和容少白和和美美有可能嗎?可桃心的話有一點(diǎn)說對(duì)了,無論如何,事情都是無法改變了,罷了,嫁給怎樣的人有什么重要呢?不是自己愛的人,剩下的都是一樣的。
“桃心,叫人幫我準(zhǔn)備馬車吧,我要去染房。”她淡淡的道。
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是如何對(duì)付那匹馬上要交貨的錦布。
桃心的眼睛盯著她,支支吾吾的道:“四少奶奶不凈過身再走嗎?”
“凈身?”方靜好失笑道,“大清早凈身做什么?”
現(xiàn)在只是冬末春初,天氣又不熱,何況她要趕去染房,怎么有閑情洗澡?
“那四少奶奶總該換身衣裳再走吧?”桃心盯著她的衣裳道,“四少奶奶忘了這件衣裳昨個(gè)兒沾了泥水?怎么又穿上了?”
方靜好這才反應(yīng)過來,和衣睡了一個(gè)晚上,那件臟兮兮的衣服還穿在身上,不是又穿上了,而是壓根就沒脫下來過。于是叫桃心打水洗臉,又換了身蓮藕白的單衣。
迎著春天暖暖的微風(fēng),她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今天一定要搞定那匹布。
可是奇跡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發(fā)生的,第二天下午,她依然只染出一匹斑斑綠跡的布。這兩天她幾乎大部分的時(shí)間都泡在染房里,晚飯也是簡單的吃些孫嫂做的菜,卻還是沒有一點(diǎn)進(jìn)展。
她沮喪的蹲在地上,忽然聽到頭頂一聲嗤笑:“你染的,是蛻了皮的蟾蜍?”
抬頭,方靜好便看到容少白在陽光下放大的一張臉,寬大的袖子遮住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細(xì)長的眼睛瞇得彎彎的,眼底滿是輕蔑。
“你來做什么?”她猛地站起來。
他聳聳肩:“你為什么總喜歡問多余的問題?堂堂容家的四少爺,難道還不能來錦繡織嗎?”
方靜好哼笑一聲:“你知道怎么染布嗎?”
“不知道?!彼卮鸬母纱嘤掷硭?dāng)然,然后瞇著眼湊到她跟前,扯了扯嘴角,“就是知道……也不會(huì)告訴你?!?p> 說完站直身子,一搖一晃的走了。
留下方靜好在刺眼的陽光下吐氣吸氣,盡量讓心情平靜下來。她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容少白是不會(huì)勤勞到來錦繡織做事的,他來這里只有一個(gè)解釋:就是要親眼看看她失敗的樣子。
他越是這樣,她越是不能讓他如愿。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太陽光晃的那匹布慘綠慘綠,讓她沒來由的煩躁起來。時(shí)間剩下的不多了,眼下卻一點(diǎn)進(jìn)展都沒有。
“四少奶奶……”忽然,身后有人喚她。
她轉(zhuǎn)過身,便看見齊雨抱著幾匹布站在陽光下,黝黑的皮膚閃著晶亮的光澤。
她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見他杵在那里,沒有離開的意思,便道:“有事嗎?”
“四少奶奶……”他猶豫了一會(huì),盯著地上的布,小聲道,“葉府訂的布匹是青色,不是綠色?!?p> “知道!”方靜好不覺提高了聲音,見齊雨垂著頭,吶吶無語,才反應(yīng)過來語氣太重了,自己是怎么了?被“爛桃花”攪和之后就好像一口氣賭在胸口。
她放緩了語氣接著道:“我知道,只是我還沒想到怎么染青色?!?p> 齊雨這才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四少奶奶,吃東西要放鹽才行?!?p> “啊?”她莫名其妙的盯著他,“你說什么?”
被她一瞪,齊雨猛地低下頭,耳根紅了起來,欠了欠身壓低聲音道:“四少奶奶,小菜加鹽才入味,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闭f完,飛快的跑開了。
方靜好迷惑的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古古怪怪的,明明說著染布,卻突然說起些不著邊際的話來。
小菜加鹽才入味,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