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兵義舍旁邊,此刻已是堆積了一大群的人,他們當中的空地上,圍著一個莊戶打扮的漢子,那漢子此刻正捂著肚子,躺在地上、渾身抽搐滿頭大汗,也不是知道是害了什么惡疾。
楊陵左擠擠,右推推,好不容易的來到人群前面,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象。
兩個軍卒、還有一個身著甲胄武將模樣的人推開人群,走到那倒地的莊稼漢身邊。
武將俯下身子,伸手替那生病的莊稼漢把了把脈,又翻了翻眼皮,摸了摸額頭,不由得長嘆一聲,道:“又是一個!”
說罷,轉(zhuǎn)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群,喊道:“你們,誰認識他?”
另一個中年大漢聞言急忙走過來,道:“回軍爺,我認識他!他叫李三壯,小人叫王虎,我兄弟倆專程從北京大名府來,慕宗知府之名,前來投軍抗金的!誰曾想我這伙計不爭氣,還沒等報上名呢,就先栽歪哩,投軍也沒弄個好彩頭,委實晦氣哩!”
武將站起身來,皺眉道:“他今早可是拉肚子,還吐?”
那叫王虎的莊稼漢使勁點頭:“是哩,是哩!軍爺料事如神,今早我這兄弟起來后,是一直再吐哩!不但吐,還拉了幾潑稀哩,我倆尋思嘔吐拉肚子也不算是大病,就沒當回事,直接奔著募兵義舍就來哩……”
武將聞言長嘆口氣,搖頭道:“你這一沒當回事,卻是將你的同伴害慘了……實話告訴你,最近磁州府害此腹瀉嘔吐癥病者多矣,找了許多醫(yī)者,雖然開出許多處方,卻也收效甚微……害此病者跟你這同伴一樣,剛開始都是又吐又拉,可是越到后來便越是腹如絞盤一般,嘔吐拉肚卻又不餓不渴,時間一長人哪里支撐的???不僅是普通百姓,就是修葺城墻的民夫和軍中士卒,亦有染者,有兩個人甚至已經(jīng)病故,知府大人對此也是傷透了腦筋,卻一直沒有根治解決……”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不由得盡皆大驚,拉肚子居然也能拉死活人?
人群中,一個瘦小的年輕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大人,該不是瘟疫吧?”
武將搖了搖頭,道:“根據(jù)磁州眾醫(yī)官郎中們的推論,應該不是瘟疫,不過現(xiàn)在也沒有找到病情源頭……”
聽說不是瘟疫,在場的眾人不由心下稍安。
武將一轉(zhuǎn)頭,吩咐手下士卒道:“先把人抬到義舍里安置,爾等閑雜百姓也不要在此圍觀,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這個,應該是急性腸炎吧……”
武將猛一轉(zhuǎn)頭,卻見楊陵不知何時踱步來到那病倒的漢子李三壯身邊,低著頭仔細查看。
“你是誰?”武將開口問道。
楊陵沒有回答他,只是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李三壯的額頭,道:“頭疼?”
李三壯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
楊陵左手下移,先是摁了摁他的胃部:“這里不疼?”
李三壯又點了點頭。
楊陵手指向下,摁在了肚臍下一寸之地,道:“這很疼吧?”
“嘶——!”李三壯呲牙咧嘴,雖然沒有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已是出賣了他。
楊陵站起了身,轉(zhuǎn)頭看向李三壯的同伴王虎,道:“他早上排的可是水樣便,有粘液的那種?”
王虎顯然沒聽明白楊陵說的是什么意思,太專業(yè)了!
“你說啥哩?”
楊陵:“………”
跟沒文化的人溝通就是困難。
楊陵斟酌詞匯,道:“我說,他早上拉的是不是摻了水的綠屎!屎上還有大白沫子?”
王虎眼睛一亮,這一次他聽懂了。
“沒錯,沒錯!是摻了水的屎,跟尿出來似的,黃黃綠綠的!屎上那白沫子挺多,熱乎乎的還直冒泡哩……”
楊陵皺眉,抬手打斷了王虎的話頭。
“我只是問是,還是不是,沒讓你形容的那么具體……話說你朋友的一泡屎你研究那么仔細干什么?!?p> 這個時候,那名領頭的武將似是看出楊陵的話中頗有些道道,隨即道:“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楊陵轉(zhuǎn)身回禮:“不敢,小子楊陵,見過大人?!?p> 武將聞言笑道:“我乃是磁州兵馬鈐轄,李侃!適才聽閣下所言,對此病似是頗有些見解?”
楊陵搖頭道:“說見解不敢,只是小子年幼之時也得過這種病,記憶深刻,所以才有適才的那些問話。”
那兵馬鈐轄李侃聞言忙道:“不知此乃是何???”
楊陵隨口答道:“是急性腸炎?!?p> 話一說完,楊陵就發(fā)現(xiàn),不僅僅是李侃,包括旁邊的那些圍觀的百姓,民夫,應征入義軍者,或是軍卒都楞住了。
大家一個個瞪著大眼珠子萌萌噠看著楊陵,眼眸中閃爍著疑惑不解的光芒……急性腸炎,是神馬東東?
諸人眼中的光芒那真是萌萌噠!萌死一大片。
“急性……啥啥?”李侃歪著頭問。
楊陵:“…………”
好吧,看來自己跟古代人確實有代溝,有些太專業(yè)的術語他們是真的理解不了。
“濕毒!因為中毒而導致的脾胃寒濕?!睏盍旮目陲L了。
“哦!”李侃這下子似是聽明白了:“原來是中毒了,閣下你早說嘛,你早這么說我不早明白了,何必還繞個圈子!跟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就是費勁!”
楊陵聞言不由苦笑:“對不起啊?!?p> “只是……”那李侃突然又皺了皺眉,道:“只是好端端的,這毒從何而來呢?”
楊陵淡淡一笑,道:“嘔吐病癥,還能怎么來,自然是吃壞喝壞了?!?p> 李侃聞言一愣,搖頭道:“不對,得病的人,有民夫,有百姓,有軍卒,每個人每日吃的飯菜都不一樣,毒再厲害,難道還能侵進全城的飯菜不成?”
楊陵搖了搖頭,道:“大人,你想偏了,這事其實很簡單,毒有時不是從飯菜來,而是從水來,大人不妨領人沿著給咱們磁州供給水源的河道往上游看看,應該就能立刻有所斬獲。”
李侃聞言眉頭一皺,低頭沉思。
“你為何能夠肯定毒源來自水源上游?”
楊陵想了想,道:“如今金兵入侵,各州戰(zhàn)火綿延,自古戰(zhàn)禍最易禍及水源……我這也僅僅是猜測而已?!?p> 李侃聞言似有所悟,突然又道:“你適才說,你幼時曾害過此病,可有醫(yī)治良方?”
楊陵聞言,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點點頭道:“有!”
“可速說來!”
楊陵想了想,隨即回憶道:“藿香去土、三兩,白芷一兩,紫蘇一兩,厚樸去粗皮,姜汁炙、二兩,陳皮二兩……”
李侃急忙擺手:“不行!不行!太亂,我腦子不好使,記不住,你給本官寫下來!”
楊陵:“…………”
看看古代的軍人,多實誠,直接就告訴你他腦子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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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陵前世時,暑假曾去過老師家打工,老師的夫人是開私人診所藥堂的,所以一些基本的藥物處方,例如現(xiàn)在寫出的這套藿香正氣散的處方,在那時候幫忙抓藥就背的滾瓜爛熟了。
藿香正氣散在宋朝已經(jīng)存在,但卻是只記載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而太平惠民和劑局是朝廷舉辦的一種買賣藥材的官賣機構,處方配置雖有,卻未普及民間,成藥多由太醫(yī)局販賣,像是磁州府這樣的地方,根本是拿不到的。
而且楊陵所寫的藿香正氣散是一千多年之后的改良方,比之宋代雖然調(diào)整了不少的用量和藥材成分,但在病理辯機上卻比這個時代不知高出多少。
身不在其位而不謀其事,這一點楊陵知道,他沒法改變目前宋朝被金人踐踏蹂躪的大勢。
但現(xiàn)在的他,卻能盡綿薄之力,去幫助一些需要他幫助的人而已……這個得了腸炎,倒在地上不能投軍報國的李三壯就是其中之一。
山陣殺敵,保家衛(wèi)國,現(xiàn)在的楊陵做不到,但他至少可以挽救這個躺在地上,有心入伍義軍的有志之士。
雖然僅僅是綿薄之力,但楊陵覺得,自己也要盡!
少時,墨跡干涸,楊陵將寫出來的處方交到那位武官李侃的手中。
李侃看著手中的處方,心下已是有了盤算。
他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相信一個十六歲小子的虛妄之言,就算是他說的頭頭是道,也不能輕信。
他要先去確認一下,磁州府上游的河段,是否如楊陵所猜測,果真是已被污物侵濁。然后再把這一紙藥方交給知府大人,請有品級的醫(yī)官鑒定辯證。
若是這小子膽敢唬弄自己?本大人身為磁州府兵馬鈐轄,少不得要讓他好看!
卸他胳膊卸他腿!
可若是這小子一語中的,確實如其所說……
李侃看著楊陵離去的背影,沉思了一會,隨即悄聲吩咐身邊的軍卒:“去查查,這個楊陵是何出身,目下住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