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駱千金漸漸開始琢磨過味來。
他大概明白了楊陵繼續(xù)留在駱府執(zhí)教的目的……
這孫子是赤裸裸的報復(fù)?。∈且獝盒鸟樇野?!這年頭的讀書人心眼實在是太壞了,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駱府的正廳之內(nèi)。
駱千金惡狠狠的瞪視著楊陵,五層肥的下巴不停顫抖,大臉憋得通紅,兩只鼻孔氣喘如牛,盯著剛剛走進來的楊陵,熱氣噴涌。
楊陵懷疑,如果駱千金頭上長倆犄角,現(xiàn)在能立馬奔過來頂死他。
“楊陵,你好大的狗膽!當(dāng)老夫是死的么!”駱千金跳腳罵了一句。
“駱老爺指的是?”
駱千金喘氣道:“楊陵,休要跟老夫裝蒜!堂堂孔孟學(xué)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毆打?qū)W生,你還有沒有禮義廉恥了?你還有沒有國法家規(guī)了?我告訴你,今天這事,你若是不給老夫一個交代,老夫跟你沒完!”
看著駱千金興師問罪的模樣,楊陵的心頭也開始往外冒火。
“駱老爺,你知道這事的起因是什么嗎?事情還沒弄清楚,就來指責(zé)我,你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駱千金臉露寒霜:“指責(zé)你又怎么樣?你是個什么東西,老夫今天就指責(zé)你了!你能怎樣?”
“你不講道理!”
“老夫今天就不講道理了,你能怎樣?”
“你無理取鬧!”
“老夫今日就無理取鬧了,你能怎樣?”
楊陵眉毛一豎,淡淡道:“怎樣?老子到縣衙翻案去,告你那龜兒子迫害授業(yè)恩師跳井,告的他這輩子都甭想翻身,一輩子在磁州府被千夫之指,萬人所唾!”
駱千金猛然起身:“你敢!”
楊陵微微一仰下巴:“你能怎樣?”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駱千金身為一方豪強,有錢有勢,為人又精于算計,幾乎毫無破綻,但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卻是他真正的軟肋!
試想天下又有誰家父母不愛自家孩子?誰家父母不寵溺自己的骨肉?有時候代價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駱千金,也終歸只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員而已。
駱千金的嘴唇不住顫抖,又偏偏無法解開這個死結(jié)!楊陵僅需握住他的這一條小辮子,就足矣讓他輸死了。
“你到底想怎么樣?”
駱千金再次開口時,語氣明顯平淡了許多,很顯然楊陵剛才的那一句話說到他心里去了,就好像是一根深深的刺,刺進去疼,拔出來更疼。
楊陵似乎并不想直奔主題,而是悠然道:“駱老爺,楊某先給你講一個故事吧?!?p> 駱千金點了點頭。
楊陵緩緩道:“故事的名字叫《周瑜斬蛟》,話說很久以前有一個痞子叫做周瑜,這人很不是個東西,天天坑蒙拐騙、欺男霸女、打爹罵娘,要多不著調(diào)有多不著調(diào)。當(dāng)時,那個村子的長橋底下有一條獨角蛟龍,南山有只吊睛白額猛虎,加上周瑜,三個怪物臭味相投,一個腦瓜磕地上結(jié)拜為異姓兄弟,一起禍害百姓。鄉(xiāng)親們將三個狗日的稱之為三害。突然有一天,周瑜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犯了邪風(fēng),先上山削死了他大哥吊睛白額猛虎,又下水去扇獨角蛟龍的大耳刮子。蛟龍不忿,也可勁地抽他,哥倆在水里對著扇,扇著扇著就都沒影了,村民們尋思倆禍害死了,興高采烈的喝酒吃肉放鞭炮,又吃又跳又摟又抱,比青樓一條街還瀟灑快活……結(jié)果不成想,周瑜那小子突然拎著蛟頭出現(xiàn)了,鄉(xiāng)親們一見他,頓時就散了場子,跑得一個都不剩。周瑜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原來這么不招人待見!從此他痛改前非,天天早上起來幫鄰里街坊刷馬桶,撿煤子球,還攙老太太過馬路。大家都慢慢地喜歡上了周瑜。喝酒、吃肉、去青樓啥的都愛叫上他,周瑜成了一個對大家有用的人,從此與街坊們幸福快樂的一起逛窯子……”
駱千金聽得眼皮子直抽抽:“你說的這個故事不太對勁吧?人家周瑜是三國的……”
楊陵聞言笑了:“想不到駱老爺如此有文化,居然知道周瑜是三國的…….那我問你,周瑜在三國是干什么的?”
駱千金哼了一聲,不屑道:“你這書生光會背些破爛詩詞,歷史知識學(xué)的一點都不扎實!周瑜曾經(jīng)為了奪一個女人,聯(lián)合王允用連環(huán)計誅殺了禍國殃民的奸臣董卓!這么有名的歷史事跡你都不知道,這么多年的書白讀了!”
楊陵目瞪口呆:“…………...”
啞口無言了半晌,楊陵方才嘆道:“駱老爺,你剛才說的是哪一版的三國志,你寫的?可否讓我借閱借閱?!?p> 駱千金重重的哼了一聲:“老夫要是有那本事,還用得著你教我兒子?老夫不過是粗通史學(xué)而已。”
“駱老爺這話說的真實在,特別是‘粗通’二字用的委實精妙?!?p> 過了好一會……
“楊陵啊……”
“駱老爺?”
“你還沒告訴老夫,你給我講那個故事是何用意呢…..”
楊陵聞言面色一正:“駱老爺,不開玩笑了!我剛才說的故事,是南朝宋人劉義慶所寫的《周處斬蛟》,故事中那不招人待見的周處,就好似今日駱老爺?shù)膼圩玉橈j。”
駱千金聞言沉默不語。
“在下今日打了駱飆,乃是一時之痛,可如若不打,日后說不得會有一世之痛!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駱飆從小到大,一向是欺負別人,卻從未被別人欺負過,而駱老爺舔犢情深,致使他養(yǎng)成了張狂的個性,可是駱老爺,你覺得你這樣做是正確的嘛?我覺得你是在害他。”
“胡說!”駱千金的臉色有點發(fā)紅,顯然情緒激動,“我自己的兒子,我如何會去害他!”
“沒害他嗎?”楊陵笑著搖了搖頭,嘆道:“就拿發(fā)生在我身上的這件事來說……駱老爺可以替他出頭來跟我談判,替他擺平此事,可是你能一直替他遮掩嗎?你或許可以再保護他十年,二十年……那四十年后呢?只怕駱老爺你夠嗆了吧?!?p> 駱千金的表情木了,被楊陵說中了心事。
其實以他的腦力,這么淺顯的道理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父母都是這樣,在看別人家的事時一個比一個看的透徹,分析的那叫一個頭頭是道,恨不得往人家祖墳上刨。
可是面對自家子女,他們寧愿選擇躲避,卻也從不愿正視面對,任那一紙薄薄的窗戶日漸腐朽,但就是不愿意去將它捅破。
雖是鏡花水月,但終歸還是隱約的存在著一線的希望。
盡管這個希望在外人看來無比的好笑不真實,但終歸也算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