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嗯……我叫章。
至從我的靈魂與這具孩童的身體融合之后,我便從靈魂體的無意識狀態(tài)慢慢蘇醒過來。
“你醒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向我走來,他穿一件很長的袍子,屋子里光線昏暗,我看不清那袍子是什么顏色。
這孩子幼小脆弱的靈魂剛剛消散,他的身體機能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大腦海馬體里儲存的記憶依舊存在。
所以我馬上便曉得這男人是誰了。
“哥哥?”我聽到自己的新聲音稚嫩而微啞,帶著不習慣的生澀試探的喊道。
那男人嗯了一聲,輕輕坐到我床前,叫我瞧見了他的臉。
一張純粹的古典東方人的臉孔。
從地球文明發(fā)展到星際文明,這期間所經(jīng)歷的基因融合與種族弱化,使這樣的純粹古典面孔越來越少見。
是的,我原本便是純粹的東方人。
“你這孩子,真叫人時刻都不敢離開?!备绺鐪睾偷穆曇魝鱽?。
他先是用手探了探我的額頭,然后微微勾起唇角笑道:“總算不發(fā)熱了。”
離得近了,我才看清他眼睛里盛著駭人的溫柔神色。
是的,駭人。
這樣的關(guān)心,我上一世從未經(jīng)歷過。從我出生到長大,接觸的大多是機器人。
家族遺留了龐大的遺產(chǎn)和忠誠的組織,我的管家雖然教養(yǎng)了我,卻從未給過我這樣的經(jīng)歷。
我是章家人,我叫章,不似這個時代的人有名有姓起碼兩個字。
我的家族血脈純粹,規(guī)矩古怪。大概是某一代族長執(zhí)拗的覺得保留這樣純粹的血統(tǒng)是一件很高貴很值得驕傲的事情,便規(guī)定章家女子出嫁后需跟夫姓,而章家男子只能找純粹血統(tǒng)的女子成婚。
章家的血脈果然越來越純粹,卻也越來越稀薄。
到了不知我前面多少代,便只能靠克隆自己而傳承下去。
所以我,無父無母,無兄弟無姊妹。
因為嚴厲的家規(guī),找不到純粹的東方血統(tǒng)的女子,我便連妻兒都不會有。
所以這樣溫柔的關(guān)心叫我覺得駭人。
“怎么了,靖嘉?”大概覺得我盯著他的眼神奇怪極了,這個哥哥有些著急起來:“身上還有哪里不舒服?”
他從被子里拉過我的手,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反射性的一縮,叫他落了空。
看到他越發(fā)擔憂的表情,我竟有些心慌,便搶在他又要開口前說道:“哥哥,我餓了?!?p> 他這才將擔憂的神色收起來,然后詢問:“想吃什么?我叫你嫂子給你做好不好?”
“隨便?!?p> 我常年修煉精神力,對口腹之欲便無執(zhí)念。
他這才起身出去了。
我便又閉了眼,然后也沒等他再給我送吃的,又睡了過去。
我默默的在這個家里過了幾天,也見到了記憶里的另一個家人——嫂子龔氏。
這個時空的女人比較弱勢,從生下來一直到死,都要依附男人而生存。
便是名字,出嫁后都鮮少有人再提。
“來,靖嘉?!饼徥厦佳蹨仨?,說話輕聲細語,比起哥哥的溫柔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刻她手里拿了匹青色的錦緞,站在房間中央朝著我招手。
我想了想,慢吞吞走了過去。
“嫂子想給你做件罩衫?!彼呀?jīng)有了身孕,肚子挺得很大,臉上神色卻動人:“這幾天看你都不怎么愛說話了,是不是身體還沒恢復(fù)好?回頭我再叫大夫上門給你瞧瞧好不好?”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我卻沒怎么聽進去,只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很久。
這里的文明以多子多孫為福氣,便是醫(yī)療條件如此差,這些女人還是拼了命的要自己生孩子。
“靖嘉,你說嫂子肚子里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我突然聽到龔氏這么問,有些奇怪,不禁反問道:“不應(yīng)該是侄子或侄女嗎?”
她似乎尷尬了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靖嘉也懂什么是侄子侄女了哦……”
我有些無奈的想,大概是自己這幾天不怎么說話,這家人便覺得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小傻子吧。
是呢,這具身體之前有些傻,便是連學堂都沒送去上,只在家里請了個十分耐心的夫子慢慢教著。
父母早逝,這位哥哥便將前身視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
大概是準備,若前身一直這么傻下去,他便養(yǎng)這個傻弟弟一輩子?
“靖嘉,”外面進來一個人,是張靖宇。他進了屋子就先摸了摸我的頭,然后問道:“今天在家好嗎?”
我點頭:“好?!?p> “乖嗎?”
“嗯?!?p> “真聽話。”
“……”我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龔氏走了過來,有些嗔怪道:“你出去也不多穿點,看這一身的露水?!?p> 張靖宇抬了頭,看著她淺笑,神色里一抹暖色動人心魄:“我不冷。倒是你現(xiàn)在身子重,不要在這里站著吹穿堂風?!?p> 龔氏便露出甜甜的笑,點著頭道:“我知曉了?!?p> 這時候,他們兩人之間便似乎有了一道無形的墻,誰也插不進去。
我那時還看不懂他們之間的情愫,最先的最先,我并不認為這個時代的男女會懂情愛。
就像我本以為這個時代無人會叫我動心一樣。
最先,我只在這個家里感受到了深深的被束縛的感覺。這種莫名其妙的關(guān)心跟寵愛叫我覺得害怕,于是在龔氏生下孩子的一個月后,我對張靖宇道:“哥哥,我想分家?!?p> 是的,就像如果我們那個時代的女人到了這里,一定會明白解放自己有和離這條律法一樣,我也漸漸知道,要正大光明的離開這個家也有一個最真當?shù)睦碛?,那便是分家?p> 這家里的長輩都已不在,似乎是符合分家的條件的。
但他顯然震驚極了,忙問:“靖嘉,你知道什么是分家嗎?”
我點點頭:“就是搬出去住?!?p> “那你為什么要搬出去?。俊彼樕系谋砬樵郊芋@愕,放佛我在說一則笑話一樣:“是因為最近我們得了士遠,有些疏遠你了,所以你生氣了?”
怎么會。
我搖頭,然后老老實實地說道:“是因為你們太好了。我覺得很壓抑,被束縛了。”
大概我的言行還殘留著另一個文明深深的印記,他們一直都沒將我當正常人看,我便一直沒為自己的言語失當付過什么責任。
而現(xiàn)在,我卻看到那個一直溫文爾雅的哥哥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他急著解釋道:“一定是哥哥太疏忽你了。你以前那么愛笑,如今卻這么沉默……哥哥不好,沒照顧好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他的表情叫我看了很不舒服,于是我道:“我真的很壓抑。我不喜歡你們整天都圍著我,你們侵占了我的私人空間?!?p> 張靖宇臉上帶著破碎的微笑,看起來很難過:“靖嘉,別這樣說。哥哥知曉你是真的生氣了。怪不得你最近總是郁郁寡歡,很不開心的樣子。哥哥已經(jīng)很久沒見你笑了……”
我聽他這么說,終于心虛起來,強扯了一個笑容,再說不出話來。
這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但從此以后,我便知曉說真話不見得是件好事。我那個文明幾乎人人都修煉精神力,對謊言的感知力讓我們習慣了直來直去。
我沒料到他會受到傷害,更沒料到他觀察的這么仔細,連我笑不笑都發(fā)現(xiàn)了。
這個發(fā)現(xiàn)叫我有些慌亂,也有些慚愧。
于是我學會了偽裝。
從此以后,便是心在滴血,我也能完美的笑出聲。
這便是我來到這個文明后學會的第一個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