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跟著李牧寒進了電梯，門剛要關(guān)上，一個包卻塞了進來。
電梯門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徐徐打開，我的前老板和前男友就以這樣一種蒙太奇的方式登場了。
劉梅今天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香奈兒套裝，手上挽著Prada的黑色“殺手包”，腳蹬Fragamo今年的新款尖頭鞋，配上艷紅的唇膏——風(fēng)騷，撲面而來的風(fēng)騷，恰如她身上那股濃烈的香水味，瞬間就把我擊倒了。
而我的賤人前男友，此刻正驚訝地看著我，他的腰還沒忘了彎出一個服務(wù)生的標(biāo)準(zhǔn)弧度，為他的老板擋住電梯門。
“Melanie。（梅蘭妮）好久不見了?！崩钅梁樕蠋е覐奈匆娺^的親切笑容，故友重逢似的。
“Vincent（文森特）,你還是那么charming（有魅力）?！眲⒚纺樕蠏熘粚雍窈竦姆?，我真擔(dān)心她說話時那層粉殼嘩啦啦往下掉。
電梯門關(guān)上了。張遙背對著我假裝不認(rèn)識。我和若童跟劉梅打了聲招呼：“劉總，好久不見了。”
劉梅斜眼往我臉上瞟了瞟，對張遙頤指氣使地說：“張遙，你應(yīng)該認(rèn)識李總吧，他可是我們這行的行尊啊?！崩钅梁α诵?，說：“在劉姐面前哪敢稱行尊，論資排輩你還是我的前輩呢?！?p> 劉梅的笑容有點僵，電梯里好似有無形的電火花在噼啪炸響。張遙站出來打圓場，他朝李牧寒伸出手說：“我叫張遙，是劉總手下的創(chuàng)意主管。久仰李總大名了，今后還請您多指教?！?p> 李牧寒沒有跟他握手，而是謙謙地笑著說：“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說到指教，前兩天我們梅朵已經(jīng)‘指教’過你了吧？不知張主管有沒有收獲？”
劉梅有些莫名地看了張遙一眼，好像沒明白李牧寒的意思。我則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李牧寒對著劉梅淡淡笑道：“Melanie，聽說你們昨天已經(jīng)向芒星的公關(guān)總監(jiān)匯報了創(chuàng)意？”
劉梅訕訕地笑道：“你的消息還是那么靈通。”
李牧寒笑道：“說來真巧。那個‘玩過一世’的創(chuàng)意，竟然和梅朵原來的方案一模一樣，不知道這屬不屬于‘英雄所見’的范疇。不過我始終覺得那個主題不夠主流，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敗家子。對了，聽說芒星全球總裁最近正為接班人的事發(fā)愁呢，他兒子好像又因為吸毒被抓了？Melanie你聽說這事了嗎？”
劉梅臉上的粉快掛不住了，冷冷地說：“沒聽說過?！?p> 李牧寒轉(zhuǎn)頭對我說：“梅朵，幸好后來你想出了一個更好的創(chuàng)意。你說得對，主流就是力量?！?p> 我說過這話嗎？我怔然看著李牧寒，不知該如何回答。
走出電梯前，李牧寒又拍了拍張遙的肩膀：“無底線，無下限，有前途?！?p> 張遙的臉?biāo)查g硬得跟石雕似的。我看著李牧寒拉風(fēng)的背影，覺得他好像高大了十倍。
會議室里坐滿了西裝革履的老總們，或禿頂或凸肚，個個裝著一張“二五八萬”的麻將臉。如果說腦滿腸肥是成功人士的標(biāo)志，我覺得李牧寒也太不成功了。
李牧寒與那些傲慢的總監(jiān)們一一握手，然后像一個國王一樣坐了下來。張遙和劉梅坐在我們對面。那個前兩天還死皮賴臉求我回頭的人，此刻卻裝作完全不認(rèn)識我，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小心翼翼地應(yīng)承著他的上司。
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悲哀，幾乎對人世喪失了所有信心。坐在這張會議桌邊的人，個個都戴著一張神采奕奕的丑惡面具，個個都是五層豬肉蒙了心還演出特真誠的樣子。我真想問他們，要殺死自己多少回，才能練成這樣的金剛不壞之身？像我這種單純近乎蠢的二缺女青年，難道只剩下被侮辱被損害的悲慘命運了嗎？
整個提案會變成了一出后現(xiàn)代的荒誕啞劇。張遙當(dāng)著我的面，雄心勃勃地演說著我的創(chuàng)意，他看上去是那么自信，那么驕傲，就好像這個創(chuàng)意真的是他的杰作一般。我覺得我的靈魂已經(jīng)飄遠了，地球已經(jīng)不再適合我生存。
李牧寒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我茫然地看著他，完全看不出他淡然的眼神下包含著什么用意。昨天我在他面前驕傲地宣布自己的規(guī)則比他高貴，然而事實是我無時無刻不活在這個骯臟的叢林社會。在這個社會，無論你標(biāo)榜多善良、多高貴、多美好、多淡泊、多超脫，只要你沒錢、沒地位、不成功，你丫就是個供人鄙視的純傻、逼。
我的嘴唇動了動，想對他說些什么，卻找不到一句有意義的話。不知為什么，他突然對我笑了笑，這一笑，很平和也很無奈，這一笑，他好像不再是國王了。
我突然很想哭。
輪到我們提交方案的時候，李牧寒站了起來。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老掉牙的直板手機，面向那些傲慢的中年人們展示手中的古董，然后平和地說：“在座的各位，有誰還保留著第一部手機？”
沒人回應(yīng)，聽眾們的臉上仍掛著傲慢的冷漠。李牧寒笑笑，自言自語似的說：“昨天晚上我問身邊所有的朋友這個問題，幾乎所有人都說，第一部手機早就扔掉了。只有一個人說，他還留著他的第一部手機——諾基亞5180.我問他為什么要留著，他說，因為里面有當(dāng)年的自己——跟大學(xué)女友來往的短信，跟朋友借錢的短信，還有每個月頭催父母匯錢的短信?！?p> 我看到對面幾個禿頂?shù)闹心耆四樕蠏熘恍嫉男θ?，突然有點同情起李牧寒來。他今天是怎么了，對著一群無情的人煽情？這不是只有我這種二貨才會犯的低級錯誤嗎？
李牧寒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聽眾的反應(yīng)，繼續(xù)說：“我問他，看到當(dāng)年的短信記錄有什么感受。他說：‘傻到無地自容?！聦嵣?，沒有幾個人像他這樣，敢回頭去看。承認(rèn)自己曾經(jīng)很傻，原諒自己曾經(jīng)很傻，其實是很需要勇氣的。”
“有時候看著現(xiàn)在的85后、90后，你一定在想：他怎么就這么蠢呢？其實你只是忘了，當(dāng)年你也和他一樣。你或許恨他們，怎么能單純得這么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其實你只是羨慕他們，生在了一個包容的時代。”
“這個時代給了他們?nèi)涡缘奶貦?quán)。他們相信，自我是不能被輕易改變的，與其削足適履，不如挑選一個適合的環(huán)境；他們相信，人生有無數(shù)成功的途徑，不必一味忍辱負(fù)重委曲求全；他們相信，把一個看似愚蠢的創(chuàng)意做到極致，就會成為一件最牛的事情?！?p> “所以我在策劃這個廣告創(chuàng)意的時候一直在思考，我們應(yīng)該給年輕人一個什么樣的開始？或許起點不需要很高，但必須是包容性、開創(chuàng)性的，原諒他們的幼稚，又向他們展示未來的無限可能。人生就像這部手機，配置并不高，卻有無限玩法?！?p> “自由妄想。我覺得芒星這款手機就代表著這樣一個開始，它賦予了年輕更多的個性和尊重。像可口可樂、耐克鞋、手提電腦一樣，這是屬于一個時代的產(chǎn)品?；蛟S許多年后，當(dāng)他們回想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仍會感謝芒星給了他們一個自由妄想的青春?！?p> 我呆呆地看著李牧寒，他怎么會把我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表達得這么清晰、這么感人？這是我的創(chuàng)意，他卻說出了這個創(chuàng)意的靈魂。
所以，他真的理解我以及我的腦殘行徑嗎？
從會議桌的遠端到近端，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感動加震驚的傻、逼表情。這一刻，他們?nèi)急焕钅梁谢闪四X殘二缺。李牧寒站在投影燈的光照中，像神一樣肅穆偉岸。此刻我忘記了仇恨，情不自禁地想喊出：“贊美主??！”
芒星中國區(qū)總裁徐明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擁抱了李牧寒。劉梅的臉色很難看，身上粉嫩粉嫩的香奈兒套裝也挽救不了她此刻的面如死灰。
張遙終于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太多我無法解讀的復(fù)雜信息。
若童輕輕推了推我，悄聲說：“李總真的很帥，對不對？”
我心有不甘地承認(rèn)：“嗯，他是最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