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我背著包包茫然地進電梯、下樓、等公車。
在公車站站了好半天,我好像忘了自己要去哪。一輛輛公車里塞滿了衣著光鮮的白領(lǐng),在溫暖的夕陽中,載著他們?nèi)ネ拔⑸畹母鱾€角落。
我看著一輛快被撐破肚皮的公車從面前哼哧哼哧地爬過。最后,還是咬牙擠進去柏悅酒店的23路車。
如果林則楚真的只是想道歉,而我卻爽約,豈不是白白得罪了公司大客戶?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選擇相信林則楚——一個身居高位的成功人士,不會因為男女之間一點小事,就影響生意的大事吧?如果我誠懇地對他表明自己沒有那方面意思,只是想為公司做好事情,不知道他會不會通情達理地跟我握手言和、好聚好散?
我想認真準備見面時的措辭,可一路上都在胡思亂想,還差點坐過站。
站在柏悅酒店樓下,我抬頭仰望著那棟散發(fā)著寶石光澤的摩天大樓,它就像一個巨大的生\殖器圖騰。衣冠楚楚的人們從我身邊經(jīng)過,帶走了一陣陣香風(fēng)。他們看上去是那么得意、那么滿足,仿佛世界就在他們的掌控之中,而我只是他們腳邊的一?;覊m。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對于林則楚來說,這個單子給哪家廣告公司做都是一樣的,如果我不跟他上床,他絕對不會吝于推翻之前的約定,和別的廣告公司簽約。他一定認為,自己就是上帝。
問題是,他憑什么認為我會為了一個廣告單子賣身?那天在電梯里,我們曾一起坐在地上討論人生哲學(xué),他說他很久沒有感受過那樣的單純美好,而他贊美單純的方式就是把它拖上床侮辱一番?!
我怔怔地站在酒店門口,腳下好像生了根一樣進退不得。夜風(fēng)有點涼,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梅朵?!币粋€低沉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
我回過頭,居然是李牧寒站在那里。他傷感地看著我,眉頭緊緊糾結(jié)著。此刻他卸下了平日的冷酷,好像也和我一樣難過似的。
我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
“我又犯傻了?!蔽疫煅手f不出話來。
李牧寒卻好像聽清楚了一樣,慢慢走過來對我說:“你沒錯?!?p> 我呆呆看著他,他怎么知道我來這里?難道他是跟著我來的?如果我走進去,他會不會沖出來攔著我?還是默默地看著我羊入虎口,反正像我這樣的女孩也不名一文……
李牧寒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張紙巾,輕輕地替我擦掉那些懦弱的淚水,然后輕聲說:“梅朵,跟我回去吧?!?p> 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放肆地大哭一場……
摩天大樓組成一片原始叢林,晚風(fēng)自無邊無涯的天際吹來,把我臉上的淚水吹得很涼,眼前的燈光模糊成一大片,來往的陌生人變成了不知所謂的孤魂。
李牧寒走在我前面,我的視線之中只剩下他的背影。那個背影仿佛一個溫暖的指引,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好像跟著他就能走出這個都市迷宮。
我擦去眼角的淚水,趕上去幾步,跟他并排走。
李牧寒轉(zhuǎn)過頭看著我,淡淡一笑問:“肚子餓了嗎?”
我不想假裝若無其事,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袄羁?,您是跟著我過來的嗎?”
李牧寒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他的步子停了下了,然后坦然說:“是?!?p>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問:“您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嘆了一口氣:“梅朵,你識人太少了。我們和林則楚見面那個中午,我就看出他可能不懷好意。”
“所以您不讓我參加后面的策劃?”
“嗯。我原以為不讓他見到你就好了。對不起,還是讓你受委屈了。”
我的眉頭緊緊糾結(jié)在一起,腦門都開始疼了。眼淚又忍不住涌了上來,我小聲說:“李總,對不起,我又把事情搞砸了?!?p> 李牧寒的喉頭動了動,然而還是平靜地說:“我說過了,不是你的錯。梅朵,你什么也沒做錯。這不過是一單生意而已,沒了就沒了,世界不會因為少了這一單合同而有任何損失,最重要的是你……”
他突然不說話了,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眼中又流露出剛才那種傷感。我從來沒有想過,李牧寒也有傷感的時候。
“梅朵,最重要的是你。”他又肯定地說了一遍。
我?跟一千萬的單子比起來,我有那么重要嗎?甚至在林則楚心里,他或許認為臨幸了我還是給我莫大的恩寵吧!
我自嘲地冷笑道:“李總,我一點也不重要,我不過就是一個隨意供人無視鄙視蔑視的……”
我說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無權(quán)無勢,沒有背景,沒有才華,沒有職業(yè)理想和人生規(guī)劃,有的只是一顆不合時宜的自尊心,頑固地拒絕被侮辱被踐踏的命運。如果我順從一點,或許就不會活得那么辛苦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李牧寒看著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痛苦,張口結(jié)舌地說:“梅朵,我……”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李牧寒如此狼狽的樣子。他微張著嘴,半天也沒把話說出來。糾結(jié)和痛苦在他黑色眼眸中慢慢散開來,劃開一道道深不可測的漣漪,但漸漸地,漣漪歸于平靜,他還是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深邃。
他沉聲說:“梅朵,很遺憾這個世界上總有惡心人、惡心事,但你是干干凈凈的。等事情過去之后,你還是你,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你不需要為這個世界改變,不需要太聰明,也不要去計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因為像你這樣的女孩,一定會有人為你抵擋生活的?!?p> 我沒太明白他的話,但我意識到——他站在我這一邊。
這就夠了。
我和他在路上并肩走了很久才想起來要打的。坐在車上,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卻好像交流了許多似的。
我不明白為什么李牧寒沒有責(zé)怪我把事情搞砸了,為什么他不像上次那樣罵我“單純近乎蠢”。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好像也變了?;蛟S他本來就是這樣,只是以前我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
我看著窗外晃動的燈影,輕聲問:“李總,能帶我去買瓶酒嗎?我想找個地方吹吹風(fēng)?!?p> 李牧寒坐在一團黑暗里,無力地說:“不行,今天不行。今天我已經(jīng)到極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