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正午,南方消息抵達榆中城:武都三萬援軍終于抵達襄武,正向金城繼續(xù)進發(fā)。
真夠慢的。
不過這些都是疲師傷兵,楊欣、王頎兩人也沒指望他們能有多快,兩人依舊依照征東大將軍預定方案各自行事。
一人一半,東側(cè)營壘歸楊欣、西側(cè)歸王頎,兩下加緊操練人馬。同時兩人合議后,派出不少人馬至令居、允街、破羌、浩舋等城聯(lián)系這些仍處在魏國控制下的城壘,這些惶恐不安苦守待援卻總不見援軍的前線諸城將士士氣低落必須安撫。
此外堅決派遣探馬將西平、武威那邊情況再探明些。
為此王頎和楊欣每人出騎兵五十,組成兩支五十人探馬隊。
天水兵前往西平、金城兵趕往武威,在兩人拿出軍法威嚇下,五十名金城兵和五十名天水兵流著眼淚跟同鄉(xiāng)告別,極不情愿的往兩處顯然九死一生殺機重重敵占區(qū)趕去。
探馬離開后的次日,也即五月六日。自襄武提調(diào)糧草的羊琇總算跟那些從攻蜀戰(zhàn)場被拉下又被硬塞到西北、士氣低落的三萬西軍將士慢吞吞趕回金城。
跟隨羊琇前來的除了這三萬將士外,便是幾十名大大小小西軍將校官員。這些將校官員沒幾個知名善戰(zhàn)的,都是些平庸之輩,好多都是承家族恩澤當上小小武將的。
此外,那位據(jù)說被血屠夫戲弄,把漢中八千人追丟,結(jié)果讓同僚譏嘲埋怨的倒霉人士皇甫闿也來了。
這小子板著面孔,見到楊欣、王頎兩人也只推推手意思意思,便不再理會他們,氣得兩人直瞪眼。
“有什么了不起的,出身名門就高人一等么?還不是讓血屠夫當猴兒耍,比我們還不如呢,呸!”王頎狠狠怒罵。
“算了算了,西北戰(zhàn)事重要?!睏钚肋B忙打圓場笑道,就是他的笑容也勉強得很。
同日,暫代征東大將軍指揮的羊琇第一次升帳,就在金城太守衙門正堂。
將校云集,謀臣如雨……一堆爛人。
這些爛人將校提出一堆的爛主意,什么乘大軍齊集士氣正“旺”,立即進逼武威將樹機能擊潰,解救姑臧之圍;更有異想天開說要分兵三路,自三個方向兵進姑臧,“鐵壁合圍”將樹機能擊潰的。
只有幾個謀臣嚷嚷著不可輕易行動,要再觀察仔細再兵進武威的。這幾個謀臣馬上便被武將們喝斥是膽小,這般膽小無用,不如盡早滾回去抱女人睡覺去。文臣們馬上還擊,諷刺挖苦這些武將有勇無謀,都是些肌肉長到腦子的蠢蛋。
這下子,整個議事大堂內(nèi)亂成一氣變成吵架之地。身為臨時統(tǒng)帥的羊琇卻是眉頭深鎖一臉茫然,毫無主意。
怕是還在想他老娘撞上這場面該如何處置吧?
要是在中京,他老娘辛憲英一定會幫他,可這是在西北。
這小子就是命好,出身長門又有個天下聞名的賢母,從兄羊祜亦是大魏舉足輕重的堂堂中軍將軍被司馬家所倚重敬畏,他的從姊妹司馬羊氏更不得了,身為前大將軍司馬師遺孀,地位尊崇無賽,更是晉公愛子司馬攸名義上的母親。
自前大將軍曹爽到仲達公再到晉公兄弟二人一直能留在中京任職,依靠家族勢力步步高升。就是跟著鐘會參加漢中光復戰(zhàn),也一直在后方調(diào)度糧草,無需他多費精神擔驚受怕。
一個無用文人,晉公干嗎把這廝派到西北戰(zhàn)場來呢?
楊欣和王頎兩人目瞪口呆,兩人相視苦笑。
“夠了!都不要吵了!”
一聲斷喝響起,說話的是那個傲慢無理自以為是的皇甫小子,眾人愕然,都望著他。
皇甫闿向眾人掃視一眼,冷冷道:“請諸君注意體統(tǒng)!這是在議事,不是在吵架。若諸位有什么建議,大可依次一一陳述,交于主帥定奪。”
“你說的倒輕巧,”剛剛爭吵的一名武將惡狠狠道,“現(xiàn)在我軍齊集,主帥卻還在冀縣?!?p> “大帥將令,他不在時大軍由羊?qū)④姇簲z,”皇甫闿道。
羊琇連忙搖手道:“在下才疏學淺,不懂軍略,大帥只是讓我暫攝,實在不能指揮調(diào)度大軍?!闭f罷,連忙望著王頎、楊欣,又道:“王、楊兩位將軍,您二位已至金城許久,石將軍雖然讓在下暫管,其實還是讓王、楊您二位將軍多多操勞,多加指點?!?p> 王楊兩人連聲說不敢不敢。
羊琇又看著皇甫闿道:“皇甫將軍,您是將門之后,足智多謀,也望您多多指點。”
千穿不穿馬屁不穿,身為臨時統(tǒng)帥,羊琇對這三個身份地位最高的賠足了笑臉,對其余諸將也是好話說盡。
氣氛雖然和緩許多,只是整個大堂內(nèi),卻依舊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皇甫闿道:“王、楊二位將軍,您二位先于我等抵達金城,可否將西北局勢對我等陳述?”
楊欣向王頎瞧了瞧,見王頎面色不喜,連忙搶先道:“在下說吧?”
他從西北亂局開始說起,師篡被河西鮮卑部欺詐,亂相叢生,后師篡又無法轄制涼州諸豪強,結(jié)果導致兵敗,至此武威再無力量抗拒樹機能,整個武威郡完全失去控制。
這些都是舊事重提,眾人也沒什么感到驚訝的。
“那西平那邊怎么回事?”皇甫闿問,“我聽說是那人來了,他手下有多少兵。楊將軍為什么不乘敵勢弱小便盡速將那邊剿滅?”
楊欣暗罵:“你個混蛋,說的輕松,我才多少騎兵?能打得過么!再說老子是金城太守,就算拿下西平把金城丟了,老子還是得論罪丟官下獄,還不知道能不能拿下。金城是老子辛苦許多年的本錢,不是你的打爛了你不心疼,你嘴皮子一翻簡單得很,可老子怎么辦。”
罵歸罵,卻是一臉哀婉沉痛狀:“西平那邊賊勢頗大,末將無能,實在無能為力。”
皇甫闿大怒:“這怎么可能?據(jù)我所知,他僅僅帶了五六百人進入我國,怎么現(xiàn)在變成勢大難敵?!?p> 楊欣一愣,愕然道:“不可能?。侩]西太守帶去的可就有三四百騎呢,加上西平原有部眾少說也有千人以上,我跟牽弘相處很久,他再差也沒到那地步,五六百人是不可能打敗他的?!?p> 說到這兒,楊欣又問:“皇甫將軍,你是怎么知道他身邊就帶了五六百人?”
皇甫闿不悅道:“你知道就行,我怎么知道的你還是少管為妙!”
楊欣大怒,只是不敢放在臉上只敢暗罵:“混帳!你以為你是誰,別以為出身比我們高一等就了不起。這次老子不跟你計較,等我當上安西將軍后,若你還敢跟老子惡聲惡氣,哼,老子非治你個犯上不敬。你小子算什么東西,那么多人還讓帶著婦孺百姓的血屠夫逃了,難怪會被人笑死?!?p> 楊欣按捺住對皇甫闿的厭惡,作揖恭聲道:“是在下多嘴了?!比缓笥掷^續(xù)說道:“皇甫將軍,西平告急是四月二十六日,當時征東大將軍正在榆中,在下是按征東大將軍將令約束士卒加緊操練。在下駑鈍,實在不敢擅自行動,只好坐視那邊亂起,這是在下的不是?,F(xiàn)在有皇甫將軍您到來,我等自是萬分欣喜,還望皇甫將軍多多指教,我等自當唯命是從?!?p> “楊兄你!”
王頎大驚,他實在不懂楊欣怎的如此謙卑?;矢﹃]與他們官位相若,家世名聲雖然顯赫些,但相應(yīng)的,戰(zhàn)功卻是遠不及兩人。
怎么楊欣口氣這般低下?
倒是皇甫闿察覺出楊欣話語中暗含的錐刺,冷冷道:“指教不敢,你我品敘相等,都是輔佐羊?qū)④?,大家共謀共策好了?!?p> 楊欣堆笑道:“那是極好,既然如此,我等不妨籌劃如何反攻吧?”
反攻……
連王頎這等粗獷武夫聽了都覺得哭笑不得。
樹機能現(xiàn)有的軍力一點都不比他們少,這些新來的將士一個個耷拉著腦袋軍無戰(zhàn)心,又攤上個沒有魄力的臨時主將,將士狐疑不定,怎么反攻,還是等東邊繼續(xù)增援才是正著。
“恩,”皇甫闿點點頭,“兵貴神速,等我軍休整完畢便盡快增援武威西平。楊將軍,您可曾派出探馬前往西平武威兩處?”
好歹他也是將門之后,就算才能不怎么樣,這點基本常識還是懂的。楊欣連忙將自己和王頎各派出五十人事稟報。
“只有五十人?”皇甫闿有些不悅。
“非是我等不知深淺,實在是抽不出更多人馬,”楊欣道,“現(xiàn)在西北首要之務(wù)乃是武威樹機能那邊,大將軍將令在上,我等不敢擅自行事?!?p> 皇甫闿皺眉沉聲道:“你們原先軍中有多少騎兵?”
“加起來三千五百,”楊欣道,“新征召的馬匹有六千匹,不過都是些新馬,膽子很小,聽不得喊殺聲上不過戰(zhàn)場的,現(xiàn)在還在訓練,目前只能拿來駝運糧草?!?p> “那拿來運兵可以吧,”皇甫闿從容道,“不管那人如何厲害,到現(xiàn)在也絕對不會有多少兵力。何況他初起兵,那邊的百姓也不會真心為他效力,只消一擊即潰。我軍在兵力上zhan有絕對優(yōu)勢,至少可以先奇襲將西平那邊掃滅,以后便可專門對付武威。”
“可是,”王頎強調(diào)道,“這些隴西兵并不是人人都會騎馬作戰(zhàn)。”
“會騎就行,”皇甫闿道,“你操練他們幾日就是了。我軍也不打算跟他們馬戰(zhàn),到地方讓弟兄們下馬步戰(zhàn)就行,我軍兵力有絕對優(yōu)勢,怕什么?”
說到這兒皇甫闿向羊琇看了一眼,似是商榷又似在等羊琇接受提議。
羊琇滿臉笑容:“皇甫將軍不愧是名將之后,說的很有道理。那就這樣吧,先消滅西平那邊,再對付武威?!?p> 強弱共存,先翦除弱者,之后專心對抗強者,這也是理所當然。
“那是不是先讓人通稟一下征東大將軍?看看大將軍到底如何處置?!?p> 王頎還是很擔心,雖然稍有得罪皇甫闿之嫌,不過事關(guān)大局,若是有一絲閃失也與自己脫不了干系,便忍不住插嘴。
羊琇一呆,亦點頭道:“王將軍說的也是,那就……”
話剛說到這兒,衙門門首遠遠的傳來一串若有若無的馬蹄聲,之后便聽見哭喊聲:“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西平急報?!?p> 頃刻之后,一個傷痕累累滿身箭創(chuàng)的男子在兩個衙門門首的衛(wèi)兵攙扶下,幾乎是被拖進議事正堂。
王頎一見那人大驚失色:“小梁子,你怎么變成這樣!”
那正是王頎派去西平的五十騎的首領(lǐng)。
走的時候還是俊美男子,現(xiàn)在他臉上滿布著可怕的流箭傷口,整張嚴重變形了。身上超過二十支箭簇,衣服被血水染透,慘不忍睹。整個人奄奄一息,連眼睛都睜不開。
“快,把醫(yī)者叫來,一定要救醒他!”
王頎大聲道。
整個議事戛然而止,王頎和皇甫闿這次倒是出奇一直,一直堅持要留下,等待醫(yī)者消息,其余人等各司其職,加緊操練。之后,直到晚上,羊琇再度緊急召開會議。
“諸位”,皇甫闿道,“剛剛得到的消息,那人到目前還只有兩千左右人馬,這是大好時機啊!”
“兩千人馬?”一個叫劉弘的二十來歲年輕小子驚呼道,“血屠夫不愧是非常人,拉隊伍這么快?!?p> 相對于一開始的五六百人,兩千人可是翻了好幾倍。
皇甫闿很是不悅,直向那小子瞪眼。劉弘連忙住嘴。
皇甫闿道:“諸位,他現(xiàn)在手上兵力不足,這是最好的機會,千萬不能等他拉攏民心漸漸在西平站穩(wěn)腳跟,那就不好對付了。”
大多數(shù)人同意。
皇甫闿望著主帥位上的羊琇,恭聲道:“將軍,請您下令吧?兵發(fā)西平消滅他!”
羊琇也點頭,打算開口接受提議,楊欣突然道:“參軍大人,征東大將軍給末將的軍令是保住金城不失,在下請求帶領(lǐng)金城兵馬留守?!?p> 王頎也起身道:“大人,末將得到的軍令也是留守金城郡,提防樹機能南侵。”
“那,西平那邊怎么辦?”羊琇沒了主意,極為為難,他又望向皇甫闿:“皇甫將軍,你看是不是再議?”
皇甫闿焦躁憤怒:“將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我軍現(xiàn)在zhan有絕對優(yōu)勢,盡可先將西平剿滅再圖武威,這可是那五十個探馬用性命換來的機會啊。您若是再猶豫等待那可就白白錯過了!到時候晉公怪罪下來你我就是一死也不能彌補過失?!?p> “那,那就依皇甫將軍您的意思?!毖颥L結(jié)結(jié)巴巴接受了,畢竟若是什么都不做,晉公發(fā)起火來就是他也受不了,晉公一怒流血千里。
羊琇拍板定案,兵發(fā)西平就是明日。
楊欣和王頎你看我我看你,兩人都是面帶冷笑,便是那個多嘴的年輕文士劉弘也是連連搖頭。
?。P(guān)于羊氏一族,抱歉,上個版本有些資料查的不夠細致,有些一開始只是通讀資治、世說、而沒有注意仔細查閱晉書漏過一些重要細節(jié),比較馬虎,羊家的便是其中之一,特別是司馬羊氏。史書上稱之為景獻羊皇后,諱徽瑜。我在重新查對了晉書后妃傳才赫然發(fā)現(xiàn)她跟羊琇只是從姊妹關(guān)系,雖然按那個以家族為單位和紐帶的時代來看,從姊妹之間關(guān)系與親姊妹差別并不大,不過錯了就要更正。另外,按后妃傳記載,這位司馬羊氏的身份非常有意思,她的父親羊曾任職上黨太守,而母親的父親么,那就嚇人了,就是一般起點前三國小說百分之一百出場率的名士蔡邕是也。
另外關(guān)于劉弘,沛國人,后為羊祜參軍,很受羊祜看重,對其大加贊賞。劉弘在西元三零三時為寧朔將軍,同年任荊州刺史。西元三零零年夏四月己亥日,奉相國令矯詔在金墉城進金屑酒毒殺賈后的大臣也是劉弘。關(guān)于劉弘的一些某些其他細節(jié)我在上個版本也出現(xiàn)謬誤,所以設(shè)定與行文統(tǒng)統(tǒng)有了岔子,我將逐一修正,并向大家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