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起了？今兒個怎么這么早。”霍君離來到戚染房外，墨書正端著一盆水出來，“是，昨晚公主歇的早，近日來可是頭一回?！被艟x點(diǎn)頭，道：“早膳我跟公主一起用。”“本宮并不想?！狈坷飩鱽砥萑镜穆曇?，霍君離推門進(jìn)去，她正細(xì)細(xì)擦拭著手中玉扇。
“這柄玉扇公主似乎格外看重。”他瞧見扇子左上角好像刻著一個字，還不等看清戚染已將扇合起，“故人的遺物?！笨此坪醪淮蛩阍僬f下去，霍君離只好作罷，“出來這么些日子，公主一點(diǎn)也不擔(dān)心陛下？端王景王也不是省油的燈。”
戚染皺了皺眉，“有夜之在，該尚能周旋?！薄胺且?，”霍君離搖頭，“寧翼王久居朝中，自然能周旋照顧，但公主不在瑞京坐鎮(zhèn)，端王景王若有異心，并定會趁這時候下手。”
“但從前……”被他這么一說，戚染心中也有些不安?！皬那笆呛楂I(xiàn)帝在時，自陛下登位，公主甚少離京，你在瑞京，他們自然會有所顧忌，近來公主頻繁外出，我怕他們會有所動。天子腳下，為何他們卻能脫離管制，自成一派？”霍君離所說的，是端王和景王都有自己的護(hù)衛(wèi)，編制完全脫離王宮，也不屬于軍隊(duì)，兩個王府成了獨(dú)立王國，官方無法介入。
“好歹我們也曾是對手，你竟連這也不知道。若說你在堯華沒安插過探子，漠云也不會信的?！逼萑拘Φ??！八恍?？從公主嘴里說出來，哪怕是天地顛倒他也沒有不信的。本王從前……只是對端王景王這樣的消息不感興趣而已。”霍君離狡辯道。
“父王是想用他們來牽制我，所以給了他們很多特許，但沒想到親手養(yǎng)出了兩個禍害，想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最后把自己也賠了進(jìn)去?！?p> “你是說洪獻(xiàn)帝是被……？！”霍君離大驚，他以為洪獻(xiàn)帝的死跟戚染有關(guān)系，卻沒想到出自這兩位王爺之手。
“我從沒想過要?dú)⑺?，我和他之間，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沒有感情，有的時候是他利用我，有的時候我利用他?！睕]有感情，也就沒有愛恨，自然也就沒有殺意了。
他忽然明白風(fēng)戚染對那個萬人之上的座位并無欲望，她只是一心保護(hù)弟弟，洪獻(xiàn)帝在時，她可以用力量和籌碼來換得他的平安，這是一種奇怪的平衡，她聽從洪獻(xiàn)帝的命令，后者在明槍暗箭中保住風(fēng)顏玨的命，而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那個山頂?shù)淖痪褪菍λ詈玫谋Ｗo(hù)。
霍君離忽然感到悲哀，不知是為洪獻(xiàn)帝，為風(fēng)戚染，還是為他自己，他們生在這個世上，本該是最親的人，卻因?yàn)檫@些無謂的權(quán)勢地位，成了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好了，盡快解決這邊的事，早些回去?！逼萑驹谧肋呑拢衿宥酥缟胚M(jìn)來，這頓飯因剛才的談話而變得有些氣氛凝重，在這種情況下，霍君離由于走神而被一個包子噎的臉紅脖子粗，喝了一大碗粥才順下去，著實(shí)有些有損泠葛王的形象。
霍君離狠瞪了一眼旁邊努力憋笑的玉棋，輕咳了兩聲道：“咱們這就走？”戚染點(diǎn)頭，“把克制火螢虱的藥灑在衣服上，每人再留一點(diǎn)備用。玉棋墨書，你們在暗處，處理掉覆花門的人?！柄柊鱿酄帩O翁得利，她自然是不想讓畫聽梧當(dāng)成這個漁翁的。
剛想出發(fā)，門外有人叩門：“三小姐，老爺請您過去?！比〗?？戚染沒出聲，有人稱她公主，有人稱她長公主，還有人稱她大帥，卻從沒有人叫她三小姐。
墨書開門道：“姑娘認(rèn)錯人了吧，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三小姐。”“這里可是奉安公主的住處？”“本宮就是?！逼萑菊酒鹕韥碜叩介T口?！澳桥揪蜎]有認(rèn)錯，三小姐，老爺請您到閣中一敘?！?p> “歸鳳閣？”“正是。”戚染瞇起眼睛，打量著這個小姑娘，除了下人該有的樣子，再瞧不出其他，便道：“好?！?p> 兩人來到歸鳳閣門外，小姑娘引著他們推門而入。上次黑夜里看不出名堂，這會戚染把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了個遍，歸鳳閣果然是沒有樓梯的，整個樓中空，房間都在四周，每層周圍都掛著銅鑄的雕花圓球，里面閃爍著點(diǎn)點(diǎn)紅光。
“那里面全是火螢虱，這掛的銅球，至少有上百個?！被艟x出了一身冷汗，若是這些火螢虱盡數(shù)出動，這點(diǎn)藥粉根本不管用。
戚染也是緊鎖眉頭，正想說什么，對面門開了，走出一個灰袍中年男子，他盯著風(fēng)戚染看了半晌，嘆了口氣：“你是奉安吧?！薄澳闶沁@歸鳳閣的主人？”戚染暗中扣住了藥粉，小心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搖搖頭，“是，也不是。按規(guī)矩歸鳳閣的主人只能是女子，只是我輩人才凋零，無人能當(dāng)此任，如今家中我輩分最高，故而暫代。說起來，你母親是我姐姐，你該叫我一聲舅舅。”
“母妃從沒提起過她還有兄弟。”戚染依然戒備地看著他?！耙擦T，她對這個家已經(jīng)失望透了?？赡愕降资区P家血脈，有些事我要說與你聽，請坐。”他話音剛落，地下傳來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的咔咔聲，地板降下，升上兩排十二把椅子，連同為首的一把鳳頭椅，共十三把。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時產(chǎn)生的細(xì)微震動，讓銅球里的紅點(diǎn)閃爍的更加急促。
戚染和霍君離對視一眼，在離門口最近的兩把椅子坐下，“放心，沒有我的命令不會飛出來的?！被遗勰腥嗽谒麄儗γ孀拢砹艘幌乱律?，“歸鳳閣的規(guī)矩，是傳女不傳男，除了祖輩的規(guī)矩外，還有一個原因，鳳家的看家本領(lǐng)是輕功和軟功，講究身輕骨軟，相比男子，女子有先天的優(yōu)勢，再者鳳家內(nèi)功屬陰，男子再怎么練，也比不上女子，還會自傷其身。歸鳳閣所有的秘密，都在最上面一層?！闭f到這，他抬頭看了看最高處輕輕搖動的一盞蓮燈，“那盞燈很久都沒亮過了。”
“誰能上到最高的那層，誰就是閣主，是么？”戚染道。“是，每到閣主離世，需要推舉新閣主的時候，鳳家本姓的女子都可以報名，比試的最后一項(xiàng)，就是用輕功從這大廳飛到最高處，過程中不可借力，也無法借力，否則就會驚醒火螢虱。在閣頂點(diǎn)著蓮花燈，從此蓮燈不滅，直到能點(diǎn)亮它的人死去，再由新人點(diǎn)亮。鳳家人也不需要在臨終前將秘密傳給下一代，因?yàn)樗械拿孛?，都在最高處，只有閣主才有資格知道。你母親，是最后一個點(diǎn)亮蓮燈的人。”
“不可能，”戚染脫口而出，“母妃她不會武功?！蹦腥诵χ鴵u搖頭，那笑里滿是痛苦無奈，“你母親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是我，還有一個妹妹，我們這一輩除了三姐和小妹，竟都是男孩子，女子雖不多，卻都很爭氣，最后你母親贏了。可是當(dāng)時的歸鳳閣早已不同往日，陽盛陰衰，也就漸漸不敵覆花門，最后長輩們做了一個決定，卻沒想到最終把歸鳳閣推入了萬劫不復(fù)之地?！?p> “長輩？歸鳳閣難道不由閣主做主？”戚染質(zhì)疑道?！澳菚r你母親和風(fēng)靖寒在一起，動了外嫁的心思，惹得很多人不滿，威望也大不如前?！蹦腥藝@了口氣解釋道，“后來為了保住歸鳳閣的地位，長輩們和覆花門達(dá)成一個協(xié)議，雙方各將一名嬰兒交由對方撫養(yǎng)，以此約定兩家五十年不再為敵，共治皎城?！?p> “人質(zhì)？”戚染冷笑，“看來事情并不這么簡單?！蹦腥它c(diǎn)點(diǎn)頭：“若只是交換人質(zhì)，歸鳳閣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被交換的孩子，本該是大哥的兒子，但大嫂不依，哭了一天一夜，就是抱著孩子不撒手，最后大哥只好偷偷找了鄉(xiāng)下一個親戚的孩子頂替，交換前，長輩們還給他喂下了一種潛伏期極長的毒藥，你母親說他們的心比冰還冷，可是族人都被他們迷了心竅，只想著不能讓這孩子在將來成為他們敵人的武器?！?p> “后來從畫家換來的孩子，也是個男孩，他們給他喂了一種不知是哪里找來的藥，能讓人身體正常長大，卻無法動彈，這藥要連喂一個月，你母親多次想救那個孩子，都被長輩和族人們怒斥阻攔。過了快半個月，你母親到閣頂熄了蓮燈，流著淚說如今的歸鳳閣已配不上一城之主，便自廢武功離開再沒有回來，也帶走了鎮(zhèn)閣之寶‘鳳月匙’?！?p> “她離開的第二天，祠堂起火，幾乎燒毀了所有先人排位，鳳家人才突然醒悟，竟做了這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此時那個畫家的孩子，已被喂了半個月的藥，雙腿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長輩們沒有解藥，只得派人去堯華，把他放在了應(yīng)元谷門外，希望醫(yī)仙有辦法救他?！被艟x看了一眼風(fēng)戚染，后者眉頭緊鎖，這個雙腿不能動彈的孩子，九成九是蘇明顏。
“那么你找我來，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故事？”戚染知道若不是有事，他是不會派人來請的?！笆菫榱俗屇懔私怿P家的過去。”男人站起來，走到鳳椅邊上，“回到鳳家，掌管歸鳳閣，那上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蛘吡粝馒P月匙，離開這里，歸鳳閣與奉安公主再無瓜葛?！?p> 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要鳳月匙而已，霍君離冷笑道：“如今的歸鳳閣，還能保住鳳月匙？”“鳳月匙是鳳家的東西，若公主選擇姓風(fēng)不姓鳳，自然不該再留著它。”男人強(qiáng)辯道。
“鳳月匙可以給你，但我有條件，”戚染從懷中拿出那個師父交給她的細(xì)長匣子，打開露出里面的鳳月匙，“告訴我那種讓人不能動彈的藥是哪里來的，解藥又在哪里?！?p> 男人嘆了口氣：“這個我真的無能無力，只知道藥是從北奕來的，至于具體的，我并不清楚，若是知道解藥在何處，也就不必把他送到應(yīng)元谷去了?！逼萑厩扑苍僬f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便把匣子合上拋給他，“希望你能配得上它。”說罷轉(zhuǎn)身走了。
霍君離跟在她身后出來，不解道：“就這么輕易地給他了？”“如果他操縱這么多火螢虱，我們根本沒命活著出去。”戚染用玉扇擋了擋太陽，“還有我方才聽他的氣息，并不像輕功超群的人，上不到最頂層，既然母妃當(dāng)初對鳳家已經(jīng)失望透頂，自然也不會把秘密告訴他?！?p> “既然他能操縱火螢虱，難道就沒有辦法借力上去？”霍君離想不通?！扒叭讼肓耸裁崔k法我猜不出，但百年間都沒有人能借力上去，偏偏他就能？我看他沒那個本事，況且這操縱火螢虱又能操縱到何種地步？不是我看不起他，若真能操縱自如，還會被覆花門壓制至此？”
“也對?！弊源蜻M(jìn)了公主府，霍君離覺得自己的謀略在大步退化。戚染看了一眼迎上來的玉棋墨書，她們衣裙上沾了血跡，必是解決了暗中想坐收漁利的覆花門人，“走吧，收拾一下回瑞京?！?p> 蝕骨一般的疼痛漸漸退去，腦袋慢慢清醒過來，喝下藥的一瞬間，好像有千萬只毒蟲在啃食他的肉，有千萬柄刀在削他的骨頭，有千萬支箭刺進(jìn)他的喉嚨。已分不清被折磨了幾個日夜，終于能站起的時候，他忐忑的拿起銅鏡。
鏡子映出一張陌生的臉，這是一張清瘦的有些妖媚的臉，看不出一絲從前的樣子，現(xiàn)在就算站在她面前，她也認(rèn)不出了吧？
將銅鏡放在一邊，強(qiáng)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他怕自己會后悔。打開櫥柜，里面放著兩套衣服，一套是普通百姓的布衣，一套是做工考究的上好錦緞。他取出那套做工考究的衣飾換上，發(fā)現(xiàn)荷包里還有幾張銀票和一些碎銀子，看來凌墨吟一早就想到他會如此選擇。
“忘了件事?！遍T外響起凌墨吟的聲音，還沒等青洛開門，他便推門而入點(diǎn)了青洛的穴道，給他服下一粒藥丸，然后將自己的內(nèi)力自背心推入他體內(nèi)，“這顆藥和我半身的內(nèi)力，應(yīng)該能讓你的功夫恢復(fù)的八九不離十，可別讓我失望?！闭f罷又徑自走了。
待穴道自行解開，青洛略微調(diào)息，發(fā)現(xiàn)內(nèi)力果真與從前相差無幾，收拾妥當(dāng)，他來到山下的小鎮(zhèn)，第一件事就是請人打了一張面具，容貌的改變?nèi)匀粺o法讓他坦然地再次面對這個世界，只有帶上面具，才能把從前的自己遮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端王喜愛奇能異士，廣結(jié)朋友，景王心思縝密沉穩(wěn)，生性多疑，端王的門雖然好進(jìn)，但卻會時時受景王懷疑，景王雖然多疑，可一旦取得他的信任，往后就是事半功倍。
思索過后，他站在景王門前，朗聲道：“山野之人胥漓，拜見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