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風(fēng)戚染與青洛剛剛到達(dá)北奕都城,找了家客棧投宿。用過晚膳,戚染擰眉倚在窗邊,城中沒有半點邪月的消息,不知他此刻身在何處,又是否安全。青洛將參茶放在唇邊吹了吹,遞到她手上,見她眼中擔(dān)憂之色,從背后輕輕環(huán)住她。戚染閉目靠在他懷里,這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公主,”墨書扣門,“婢子有事要稟?!薄斑M(jìn)來?!薄肮?,皎城傳來消息,師父一夜之間血洗覆花門,然后到卜蘭殺了畫聽梧和鬼未。”聞言戚染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笑著搖了搖頭,師父果然是師父。
雖說他不屑于參與政事,也對紅塵紛爭沒有半點興趣,但若有人傷了七哥,他可是不會留一點情面。
師父自小便跟她說:“你自己的事,得自己擔(dān)著,不要指望旁人。”她這個徒兒的待遇,可遠(yuǎn)及不上七哥。
霍君離坐在軍帳中,凌墨吟從天而降幫他解決了兩個大麻煩,但其他的事卻沒有管的意思,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走了。他看著面前的地圖發(fā)愁,不論卜蘭地形如何易守難攻,人數(shù)都差的太大,這場仗注定不好打。
“將軍。”帳外進(jìn)來一名副將,“都按將軍的吩咐準(zhǔn)備好了。”“好,時刻戒備,提高警惕?!被艟x道。北奕此次以季堂為將,是有心想一舉吞下堯華。季堂此人,驍勇善戰(zhàn),是北奕眾將中的第一號人物。
他曾聽公主說過,與季堂有過幾次小戰(zhàn),但兩國沒有正式兵戎相見,只能算是些摩擦。但從這幾場小戰(zhàn),公主便說,季堂打仗,如餓虎撲食,兇猛異常,若是將來與季堂有一戰(zhàn),必是惡戰(zhàn),勝負(fù)未可知。
多想無益,還是養(yǎng)足精神迎戰(zhàn)更實在些?;艟x的頭剛挨著枕頭,帳外火急火燎的報:“稟將軍!敵軍叫陣!”覺都不讓人睡,霍君離心中暗罵一聲道:“傳令應(yīng)戰(zhàn)。”
兩軍對壘,霍君離騎馬立于軍前,他掃了一眼對方軍隊,這絕沒有二十萬人之眾,對方并未盡出,這不是件好事,他這區(qū)區(qū)三萬人,可經(jīng)不起車輪戰(zhàn)。
霍君離擰眉思索,季堂先開了口:“兵法說,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策,不過本將向來沒試過,今日,也想試試這上上策是否真是如此。”
大言不慚,霍君離手撐馬鞍笑道:“不知道季將軍,是要向我磕上幾個響頭喊上三聲爺爺,還是準(zhǔn)備直接掉頭滾回北奕去呢?”他這話說完,身后的士兵哄堂大笑,季堂也不腦,笑道:“嘴上痛快可不是本事,待會你可不要嚇得說不出話來。帶上來!”身后陣中讓出一個小空,兩柄劍架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走出來。
這人絳衣白袍,發(fā)髻凌亂卻不曾失從容氣度,塵土覆面也掩不住天生華貴。雖然五花大綁,脖子上還架著吹毛斷發(fā)的利刃,卻仍然風(fēng)姿卓然,面色從容。這般天生的風(fēng)流氣度,是別人想學(xué)都學(xué)不來的。
賀蘭夜之!霍君離瞪大了眼睛,原來他們抓了賀蘭夜之,是為了作為與堯華對戰(zhàn)的籌碼。見霍君離一言不發(fā),季堂道:“怎么,貴國的世襲tiemaozi王,寧翼王,將軍不認(rèn)識了?”此話一出,霍君離身后的陣中傳來了騷動。
賀蘭夜之這個寧翼王或許過的清閑了些,但開國之初,賀蘭家立下汗馬功勞,方才得到堯華先祖賞賜,世襲王爵之位。一個外姓家族,得賜如此殊榮,便可知賀蘭家是如何地位,寧翼王這三個字,于堯華又是何等意義。往后歷代寧翼王,皆為忠臣良將,在朝中舉足輕重。對堯華百姓而言,寧翼王的分量,是自小便耳濡目染的一種認(rèn)知。
所以此刻季堂以賀蘭夜之為人質(zhì),一下子便動搖了軍心?;艟x皺著眉,道:“貴軍用此卑劣手段,綁我寧翼王為人質(zhì),該興師問罪的是本將吧。還請貴軍將寧翼王完好無缺的放過來,本將還會給季將軍一條活路?!奔咎寐犕瓴唤笮Γ骸澳皇琴F國的人都是如此天真?放人當(dāng)然可以,但請將軍先撤兵,讓出卜蘭。”
“讓出卜蘭?將軍打得好算盤,讓出卜蘭之后,是否還要繼續(xù)讓出祁豐?我看將軍這是打算以寧翼王為要挾,讓我們陛下讓出王位吧?!被艟x冷笑道。“話不必說的這樣白。”季堂不為所動,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這要是寧翼王血濺當(dāng)場,將軍也不好交代吧?!?p> 霍君離一口氣憋在胸口,賀蘭夜之若是死了,于天下不好交代倒在其次,他一個曾經(jīng)的泠葛王,早已不在乎這些,于公主不好交代才是難事。況且,以寧翼王性命相威脅,堯華將士氣勢受損,軍心不定,打起來畏首畏尾,這才是他真正顧慮的地方。這場仗,要拿出的是以一當(dāng)十的氣勢,否則,便是要盡數(shù)交代在這了。
霍君離尚在猶豫,不知如何是好。賀蘭夜之卻突然大笑,喊道:“各位堯華將士,承蒙各位抬愛,兩軍對壘仍顧惜本王性命。承賀蘭家先祖的功績庇佑,賀蘭夜之虛得了這么個世襲的位子。但本王向來是個閑散王爺,于軍前無戰(zhàn)績,于社稷無功勛。既然眾將士如此看得起本王,本王也不妨慷慨激昂一回,也望眾將士莫忘了這戰(zhàn)場熱血,方顯男兒本色!霍君離,替我告訴染兒,來生仍是她的夜之哥哥?!?p> 說罷賀蘭夜之的脖頸用力劃過了架在他頸邊的劍鋒,一瞬間血如泉涌,那襲華麗的白袍便這樣倒了下去。
方才他說到一半,霍君離便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賀蘭夜之雖然閑散,但骨子里流的仍是賀蘭家的血,斷不會因自己的性命而威脅國家安危,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在情理之中。而他說的話和這番慷慨就義,一下子刺激了在場的堯華將士,一個個雙眼通紅,目眥欲裂,后槽牙咬的咯咯作響。
季堂見賀蘭夜之已死,只能硬攻,揮劍率軍進(jìn)攻?;艟x也趁勢高喊:“殺!為寧翼王報仇!”
兩軍交戰(zhàn),廝殺至天明,堯華士兵未后退半步,雖然戰(zhàn)況慘烈,但北奕也受重創(chuàng),未討到什么什么便宜。天明之時,季堂傳令撤兵,霍君離也帶兵退回修整。
“人數(shù)清點好了么,還有多少人?”霍君離回到帳中,卻來不及歇上一歇,因為他知道對方此戰(zhàn)有所保留,隨時都可能再攻?!安坏健坏揭蝗f人。”副將不敢看他,剩下的這些人,連給北奕塞牙縫都不夠?!安坏揭蝗f是多少?”“尚有應(yīng)戰(zhàn)能力的七千人,傷兵一千五百人?!薄吧心軕?yīng)戰(zhàn)的,務(wù)必好生休息,隨時待命,傷兵盡快救治,能歸隊的都?xì)w隊?!被艟x道。
“趙將軍的援軍還有多遠(yuǎn)?”“大約還有一日路程?!币蝗?,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一日,若季堂不攻便罷,否則……這一日著實有些難熬……
“報!”午時一刻,霍君離剛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便來了戰(zhàn)報,“北奕攻城!”霍君離苦笑,看來躲不掉了:“傳令,按計劃阻敵”
待傳令官出去,霍君離來到桌前,寫下一封信:公主,今日之戰(zhàn)不知結(jié)果,卜蘭我當(dāng)全力守住,若還能相見,君離想向公主要一諾,若無緣再見,愿公主平安康健。還有一事本不想說,賀蘭夜之讓我?guī)г挘瑏砩允枪鞯囊怪绺纭?p> 他不是不知道,若當(dāng)真抵擋不住,他自是有能力自保的。可在堯華天牢里,他已選過一次貪生怕死,這次,他想選一回奮戰(zhàn)到底。再怎么說,他也不能輸給賀蘭夜之吧,若是日后天天聽著公主懷念賀蘭夜之,倒不如讓公主天天懷念著他。
寫完這封信,他將信綁在前些日子墨書留下的一只信鴿腿上,放了出去。然后拿起劍,上了城墻。
果不出所料,帶兵的仍是季堂,但此刻的北奕士兵卻無絲毫疲態(tài),攻勢猛烈,應(yīng)該與昨夜并非同一批。
一團(tuán)團(tuán)燒著的干馬糞干牛糞從城墻上彈射出去,順著墻潑辣椒水、泔水,這些都是霍君離想出來沒辦法的辦法。祁豐軍不是鳳羽營,并非個個都是經(jīng)過特訓(xùn)眾里挑一,可以以一當(dāng)十以一敵百,能以三萬贏二十。他所要做的,一開始就不是贏這場仗,而是要拖,拖到援軍來,守住卜蘭拖住季堂。
霍君離看了看身邊的這些將士,馬糞、辣椒水都已經(jīng)見底,下面是城門被撞擊所發(fā)出的沉重巨響,一聲聲震耳欲聾,敲在他心上,霍君離閉了閉眼,拔劍出鞘:“將士們!寧舍血肉,不讓疆土!守我疆土護(hù)我妻兒!”一呼百應(yīng),聲入云霄。
卜蘭一戰(zhàn)如何慘烈,趙駿縱身經(jīng)百戰(zhàn),到達(dá)卜蘭時,仍然心生敬畏。
他行軍至祁豐遇到后面趕上來的鳳羽營,兩軍匯合,率軍到達(dá)卜蘭時,城門門栓已經(jīng)快要折斷,城門口滿地尸骨,城墻幾乎被血染紅,城門上是被攻城車撞得血肉模糊的殘骸,門外,則是身上千瘡百孔依然撐劍而立的主將……
卜蘭,終是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