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死胖子

　　　　煦風(fēng)調(diào)皮地穿過田畦，吹響半熟的麥穗，壓彎掛著青澀果子的桃枝，復(fù)又順著落葉在空中打個(gè)旋，悄悄地落在薛嬌純凈的臉上。

　　林熙菡微瞇著眼，明媚的眼吹進(jìn)了濕寒的風(fēng)沙，林熙菡的心有種澀澀的疼痛，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忘了什么，自己可能忘了什么。明明記得林家大小事情，成長的瑣碎，意外的掙扎，自己短短的五年時(shí)光除了這些，還有什么呢？

　　“餓，餓……餓……”薛嬌長得并不算特別好看，微胖的臉，白嫩嫩的，卻有一雙小斑鹿的眼，又黑又亮，此刻單純清澈的看著林熙菡，直接表達(dá)著渴望，比嬰兒的眼還單純的黑圓。

　　“不餓，很快就不餓了，到家就不餓了?！绷治踺蘸椭苋鹛}二人，一人拉著薛嬌一只手，按住她蹦跳的身體，小聲哄道，“好吃的，香香，不餓?！?p>　　“好吃的。”薛嬌甜甜地笑道，“好吃的香。”

　　“對，好吃的?！绷治踺詹[瞇眼，“嬌嬌要快點(diǎn)走，早點(diǎn)回家吃好吃的?！?p>　　“哦，回家吃好吃的，好吃的?！敝苋鹛}嘆了口氣道。

　　山間小路難走，崎嶇不平，稍微平整的地兒都是辟了田地，林熙菡三人踩著田畦穿過一道道農(nóng)田，衣衫上都沾著青汁草葉，鞋子上也滿是草根爛泥，走一路歇一路，日頭漸漸落了去。

　　“要趕在天黑前到了膠州府城，外頭過夜?jié)駳庵?，雖是晚春，到底還沒入夏?！敝苋鹛}沉悶地看著夕陽。

　　林熙菡點(diǎn)點(diǎn)頭，“躲了環(huán)瑯閣，路有些岔開了，繞了大半鄉(xiāng)野，到膠州府路程遠(yuǎn)了大半，到夜里回府城是有些困難?！蹦z州府城外除了些野狗也沒什么野狼之類的兇殘野物，然林熙菡三人年紀(jì)小，春天夜里濕寒，受了涼，不值得。

　　二人又念了叨了一番，打趣解乏，提著氣，往前走，走了沒多久，薛嬌又耍了賴，拖著不走，嚷著餓，哭鬧了好一會兒。林熙菡、周瑞蘿沒法子，找了半天野果子，又夠不著，好不容易打下來幾個(gè)爛果子，也是不熟的青澀難以下咽。

　　苦得薛嬌邊哭邊將果子砸了出去。果子砸在林熙菡二人身上不疼，可心血被廢，有家回不得，又擔(dān)心受怕，周瑞蘿忍不住蹲著哭了起來。三人一下哭了兩個(gè)，林熙菡也無了措。

　　哄了這個(gè)，哭了那個(gè)，委屈了這個(gè)，必委屈了那個(gè)。一天沒吃東西，肚里饑腸轆轆，林熙菡撿起地上的野果子，擦了擦，咬了一口，青澀難咽，微微嘆口氣，放下果子。

　　“不吃了。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林熙菡又進(jìn)了山林里看了看，這是一個(gè)不大的小山林，林子也沒什么特殊的藥材野菜，都是春天常見的野菜，林熙菡也不認(rèn)識。

　　走了半天，見一叢矮小的綠色灌木，掛著一串串紅的，黃的，紫的野果子，長得喜人，有些像葡萄，仔細(xì)看不是野葡萄。林熙菡不知道能不能吃，各摘了紅的，黃的，紫的野果子三顆，咬破口，舔舔，紅的，黃的，酸澀，口感不怎么樣。倒是紫的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錯(cuò)，林熙菡也不管有沒有毒，反正見上面有蟲子咬過的痕跡，大概有些藥性也無礙的，喜滋滋地?fù)贫抵棺?，將紫色野果子都摘兜在裙子里?p>　　“嬌嬌，阿蘿有野果子吃了，可甜了?！绷治踺斩抵灰路墓鱼@出了林子，青色的衣裳都沾著紫紅色漿汁。

　　薛嬌一見有果子吃，也不哭了，撲過來拉住林熙菡，抓了一大把紫果子滿滿地塞了進(jìn)嘴里，濺了一臉的漿汁，染得臉上，手上，襟子上都是紫紅漿汁。

　　周瑞蘿不好意思的抹抹臉，也沒去拿野果子，在水塘邊洗了手，問道，“這是什么果子，能吃嗎？”

　　“當(dāng)泥，八月的當(dāng)泥紅如碳，這東西，春天開花一直開到秋天，邊開邊結(jié)果，酸酸甜甜的，山里人可愛吃了。”林熙菡脫口而出，也嚇了自己一跳，最主要的是她腦里還閃過一圈子當(dāng)泥的藥性說法。難不成是自己忘了爹爹教的書，還真是笨啊，復(fù)又覺得爹爹果真厲害，要不是爹爹交了自己，怕是今天就餓肚子了。

　　“我爹爹教的?！绷治踺沼行┑靡?。

　　“林大人教的?！敝苋鹛}有些驚訝，又覺得林大人不留俗物，博學(xué)廣才，“林大人真是遠(yuǎn)見啊?！?p>　　周瑞蘿撿起山棯吃了一口，果真不錯(cuò)，“當(dāng)泥味甘美?！?p>　　林熙菡看了一眼吃得滿臉汁水的薛嬌，半顆山棯噴了出來，濺了周瑞蘿一身紫黑，周瑞蘿一愣，下面的文雅的動作，都被薛嬌的臟猴樣給破壞了。

　　她見薛嬌頭發(fā)臟亂，衣服上滿是泥土草葉又是沾滿漿汁，根本看不出原來顏色，白嫩的臉也是又臟又紫，嘴巴更似種了毒，紫的發(fā)黑，咧嘴一笑，紫黑的舌頭，沾滿汁液的牙齒，還真是和叫花子沒兩樣。又掉頭看林熙菡，也不比薛嬌好多少，特別是眼上有一圈被薛嬌抓果子漸的紫斑，更是又丑又滑稽，實(shí)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熙菡聽周瑞蘿笑聲，抬頭一看她們二人，也哈哈大笑起來。

　　薛嬌也不知道林熙菡二人笑啥，大家笑，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周瑞蘿聰明，一聽林熙菡笑聲，立馬跑到小池塘邊上，照了起來，水里那個(gè)臟兮兮的鄉(xiāng)下丫頭，哪里像自己啊，周瑞蘿對著水池洗了起來臉，可沒澡豆，皂角哪里洗的干凈，清水洗了一會，就是讓紫色漿汁淡了幾分，白嫩皮膚變成了姜黃色。周瑞蘿有些懊惱。

　　“阿蘿，別急。這般不是正好嗎？你看這般環(huán)瑯閣哪里認(rèn)得出來我們。”林熙菡邊說邊嘿嘿笑笑，“一看就是鄉(xiāng)下窮丫頭?！?p>　　“可是這樣，連我爹娘都認(rèn)不出我來了?！敝苋鹛}有些郁悶，又想到周家沒了，更是忍不住流了淚，“周家沒了，我再也沒個(gè)疼我愛我的人了。我原想環(huán)瑯閣勢力大，說不準(zhǔn)還能報(bào)了仇?！?p>　　周家乃是關(guān)東大族，前朝便是極富名望的世家，不過新朝沒落了。周家子弟多平庸，為官者甚少，朝廷上面又沒有家中長輩提攜，新朝官最大的便是禮部尚書周輔國周尚書，也就是周參將爹爹，周瑞蘿的爺爺。按理說周瑞蘿這般雖沒父母，周家也是護(hù)著的，可惜，周參將是庶子，排行第三，非嫡非長非幼，長到十來歲，也沒進(jìn)族學(xué)，直到幼子五歲進(jìn)學(xué)，發(fā)現(xiàn)上面還有個(gè)大了五六歲的哥哥沒入學(xué)。周參將此時(shí)入學(xué)年紀(jì)大了，又不通庶務(wù)，周家也當(dāng)養(yǎng)個(gè)廢人。未料周參將也是個(gè)倔強(qiáng)的，逃了家參了軍，一步步熬到了參將的位置，連媳婦也是上官幫著聘娶。周家文人世家，文武相忌，周家甚恥之。早在十年前，周參將就與周家斷了關(guān)系，周瑞蘿有親戚長輩，不如無親戚長輩。

　　林熙菡長嘆，“環(huán)瑯閣那地方，不提報(bào)仇，能保住命就不錯(cuò)了，今日出來，也是周大人保護(hù)，希望你能夠離了那骯臟地兒?！?p>　　暮色漸暗，林熙菡三人更是加緊了腳上了路程，在晚霞下，踩著濕氣的草地，匆匆趕路。

　　“哎，賤民，膠州府城往哪里走?！币宦暭怃J地叫聲響起，林熙菡抬頭一看，就見一十七八歲的英武少年披著晚霞，騎著白馬，標(biāo)準(zhǔn)的白馬王子造型，可惜的是他懷里卻抱著一只尖叫的死胖子。

　　小胖墩，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又胖又壯，不大的個(gè)子，四肢粗壯，一張臉肥的看不見五官，遠(yuǎn)看是饅頭，近看還是饅頭，對比肉臉，五官忽略不計(jì)。

　　林熙菡瞄了一眼，就覺得這只胖子身高比及騎士一半，體重絕對超過騎士，看騎士有些紊亂的氣息，白馬狂噴的白氣，就知道胖子帶來的壓力大。

　　“死賤民，丑八怪，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毙∨侄湛吹搅治踺沾蛄垦凵瘢行琅?，敏感得發(fā)出恨恨的聲音，搶過騎士手中的馬鞭，朝林熙菡甩了過來。

　　“小九?！敝苋鹛}尖叫，林熙菡摸了一下，臉上火辣辣的疼，“你們太過分了。”

　　騎士這才回過神，搶過胖墩手上的馬鞭，“抱歉，舍弟無理了。這是個(gè)姑娘的賠禮，還希望姑娘不介意?！彬T士從懷里逃出一錠銀子，遞給林熙菡，謙和的賠禮。

　　周瑞蘿一下子被侮辱道了，“誰要你賠禮，拿銀子來侮辱人，簡直是……”騎士一聽愣住，有些傻眼，往常弟弟惹了事情，賠銀子給那些農(nóng)婦頑童，均是接了銀子感激不盡。

　　他哪里知道作為官家小姐的周瑞蘿，從沒有接觸過平民的世界，更不知道他的好意，反而覺得拿賞奴才的錢羞辱自己三人。

　　林熙菡隱隱約約知道騎士的意思，有種感觸百姓苦，百姓淚。

　　小胖墩一見哥哥尷尬，囂張蠻橫道，“丑女，死丑女，爺教訓(xùn)你是看得起你，你們這些賤民活該……”

　　“安哥兒——”騎士有些生氣，厲聲打斷小胖墩的聲音，小胖墩有些不服氣，但終究聽哥哥話，撇撇嘴。

　　“好大的饅頭啊，好大的饅頭啊……”薛嬌此刻才反應(yīng)過來，咬著臟兮兮的指頭，死死盯著小胖墩白胖的身子，發(fā)出幽幽光，直嚷嚷，“饅頭，吃，饅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