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積怨（一）

　　　　“老太太，既然吩咐了，媳婦聽著就是了?！?p>　　這個陰沉寂寞的老宅，林大太太能夠握住的不過是手里僅有的權(quán)利，她忍下恨意，又似庵堂里供著的菩薩，安詳靜默端坐著。

　　林大太太的靜默，自然讓林二老太太少了幾分勝利者的喜悅。

　　林二老太太厭惡地瞥了一眼林大太太，道，“你既然忙著便下去吧?！?p>　　林大太太點頭稱是，便木木地行了個禮，僵著身子出門。

　　“大嫂，別忘了給九娘安排好處所，反正大侄女今年回不來的。”林三太太冷嘲熱諷讓林大太太身子又僵硬了兩分。

　　林二老太太見了心中不悅又多了幾分，便無視林大太太踉蹌離去的步伐，轉(zhuǎn)過來和氣地對林熙菡道，“九娘，好孩子。你安心在老宅住下，你二祖祖有口飯，總會護(hù)住你的?！?p>　　“哎呦，我的老祖宗，咱們家可是有名的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shù)氖兰议T閥，最重上下尊卑了。九娘可是嫡嫡的小姐，誰敢怠慢啊?！绷秩︵?，“何況還有老祖宗你掌著內(nèi)宅，誰敢亂了規(guī)矩。你說是吧，九娘？”

　　林三太太的話看似駁了林二老太太的話，實則狠狠地拍在林二老太太心眼上。

　　“可不是。”林熙菡再笨也是門宅里長的孩子，立即接了林三太太的話，“南朝九閥，北朝七族，世家十二支，我們姑蘇林氏便是二十八支世家最悠久的之一，便是姬氏皇族也是出自二十八支……”

　　林熙菡的話讓滿屋子的主仆都驕傲了幾分，世家重規(guī)矩風(fēng)骨，但更重他們的驕傲和古老。

　　林熙菡說了林家歷史尊貴，若是在旁處怕是會被鄙夷，但是在世家間，卻是頭等的驕傲，比赤裸裸地夸贊別人，還讓世家子弟驕傲。

　　“特別是來了老宅，上下仆從行事彬彬有禮,循規(guī)蹈矩，比起九娘膠州家可要規(guī)矩多了?！绷治踺瞻着值哪槹櫝梢粓F(tuán)，有些苦惱，“九娘最不耐煩規(guī)矩了，真怕行事不周，惹了笑話?！?p>　　林熙菡先贊林氏一族風(fēng)光悠久，再贊老宅家仆比膠州林府規(guī)矩嚴(yán)密，也就說林家都是規(guī)矩嚴(yán)密的，但是老宅比膠州林府更甚一籌。

　　要知道下仆管理好不好，除了門風(fēng)，還要看女主人的能力。

　　林熙菡是贊林二老太太治家嚴(yán)密比母親崔氏更甚。

　　林二老太太一生最恨不是出生世家，現(xiàn)在林熙菡說她治理的家風(fēng)比崔詩韻好，不是說她縱使不出生世家，但是人品能力卻比世家精心教養(yǎng)的小姐更好嗎。

　　“我的好孩子，你還小，規(guī)矩慢慢學(xué)，總是會成體統(tǒng)的。過兩日，進(jìn)了族學(xué)，二祖祖再給你尋兩個教養(yǎng)嬤嬤，日夜習(xí)慣了，也就上了體統(tǒng)。一定不讓你丟了面子?！?p>　　林二老太太心中歡喜，臉上笑開了花。林熙菡年紀(jì)小，說話又不花團(tuán)錦的吹牛拍馬，不過是小姑娘小小的苦惱，更顯得真心。

　　“噢，我都聽二祖祖的?！绷治踺展郧傻?fù)P起頭，信任地看著林二老太太。

　　林二老太太摸了摸林熙菡有些毛茸茸的兩小發(fā)髻，白胖胖的身段，圓臉圓眼，一臉乖巧信服地看著林二老太太，看著就和雪團(tuán)有兩分想象。

　　林三太太見林二老太太對林熙菡多了幾分真心喜愛，又機(jī)靈道，“我看九娘還真不像大老太爺家的孫女，倒是像我們家的。我一看了就合眼，原先不知道出在那兒的。喲，現(xiàn)在站在母親身邊?！?p>　　林三太太故作停頓，待眾人皆細(xì)聽，她才拉過林熙菡道，“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根頭在這兒，著實和母親像著呢！”

　　林熙菡年紀(jì)小，臉型看不出來，滿是嬰兒肥，五官又是隨了林家人的，相當(dāng)秀麗。

　　唯有一處是與林家人不同的，不同于林家人慣有的丹鳳眼兒，她的丹鳳眼更大更圓，有些像貓兒似的，但是眼線很長，特別是右眼角有顆米粒大的紅痣，又將眼角拉長了幾分，多了幾分小貓咪般的感覺。

　　而林二老太太年紀(jì)大了，年青的時候是桃花眼，水汪汪的，年紀(jì)老了，也不大看得出眼形，臉上皺紋多，肝火旺，慣常有些顯得兇悍。唯有長在一顆右眼角的紅痣，拉長了眼角，顯得有些笑意，倒是真的看上去和林熙菡眼睛笑起來想象。

　　林二老太太隨著林三太太提醒，帶著玳瑁水晶鏡細(xì)看了兩眼林熙菡，道真是越看越覺得合眼緣，心里又多了幾分喜歡。

　　林二老太太注重嫡庶，滿府上下也就林大娘和林三娘讓她上心些，可是林大娘慣是掐尖惹事的，又和林大太太一個鼻孔出氣，和林二老太太不親熱，林二老太太自然看不上。

　　林三娘太過綿軟柔弱，不爽利，還喜歡背地里上眼藥水兒，林二老太太最喜歡直爽大氣，又說話風(fēng)趣，不暗地里耍手段的，相比林大娘，她更不喜歡林三娘。

　　何況林大娘和林三娘都是出了門的，林二老太太便是一腔愛孫女的心，也無法發(fā)泄。

　　好不容易來了個林熙菡，是嫡出，性子乖巧，年紀(jì)小，好收攏，跟個小貓似的，林二老太太看了倒是真的上了些心。

　　林二老太太摸了摸林熙菡蓬松的發(fā)髻，又對林熙菡身邊的蘭嬤嬤，道，“九娘小，日常里也是你搭理，還要多上上心?！?p>　　又指著林熙菡頭尾道，“成日梳髻子也是傷頭發(fā)的，我那有些子人參何首烏膏子，沒事給丫頭抹抹，好養(yǎng)養(yǎng)發(fā)。對了，我那兒還有些羽編的發(fā)帶子，過會兒，也給你拿去?！?p>　　林三太太見林二老太太又是說風(fēng)就雨，暗暗發(fā)笑，走過去道，“我的好祖宗，你看九娘才來，你就把我棄了不成。”

　　“哎呦，你一把年紀(jì)了，都做奶奶的，還吃小嫩荷的醋?！绷侄咸⒖瘫蝗眿D逗樂了，她就喜歡三媳婦為人大氣爽利，歡喜討厭明著來，不似那種心理厭惡，面上討好的。

　　“哎呀，母親，果真嫌棄我老了，九娘，三堂伯母老了嗎？”

　　林熙菡也笑著接答道，“三堂伯母才沒老呢，看著比嫂嫂還年輕。”

　　林三太太得意對林二老太太一笑，眉宇調(diào)皮又逗樂了林二老太太。

　　林二老太太又笑罵道，“你個老猴子，唯實不知羞，哄個小孩家說你比媳婦嫩。你沒看，九娘沒見過她嫂子，你還當(dāng)真?！?p>　　林三太太耷拉下臉，好似失望。

　　林熙菡也順著做焦急地姿態(tài)，道，“我有嫂子，我有薛家嫂子，三個嫂子的。”

　　“哦，聽說薛大人認(rèn)了九娘做義女？”林二老太太一聽薛家，立馬轉(zhuǎn)身問蘭嬤嬤，蘭嬤嬤也恭敬地答道，“薛大人和我們家老爺是故交，憐惜小姐無父無母，往后出嫁怕是難的，故認(rèn)了小姐做義女，天上兩分嫁妝。”

　　蘭嬤嬤說完遞上了紅契，林二老太太見了不過略微翻了一翻，見了上面上紅契的添妝，眼皮都沒抬一下，不甚在意。

　　倒是林三太太見了，眼睛有些閃爍，但過了一會兒，又清明了兩分，也拋開去了。

　　林二老太太看完不甚在意的將紅契遞給蘭嬤嬤道，“這是姐兒的東西，你好生收好，以后也是姐兒安身立命的東西，不要辜負(fù)了小姐和老七夫婦。這府上不是人人都是一根明清的，旁人問道了，你也不用將紅契文書拿出來，就說薛大人家的收著?！?p>　　蘭嬤嬤聽了林二老太太話，心下倒是放心了，林二老太太和林三太太看起來尖酸刻薄，心眼不大，私心重，倒是心里是清楚的，不是什么心黑的，有底限。

　　林熙菡聽了也對林二老太太看法變了變，想不到兩個名聲不好的婆媳，倒不是那般的壞。

　　林二老太太又吩咐了蘭嬤嬤、季嬤嬤一番，精力有些不濟(jì)，便讓林三太太領(lǐng)著林熙菡去見幾個孫媳婦。

　　林三太太出了六合春便對林熙菡，道，“老太太人這人啊，最好相處了。只要你心思正，沒什么壞心眼兒，她便是喜歡的，就是偶然有個小孩脾氣，順著就行了。倒是你大伯母，這人越是生氣，越是沒什么表情，暗地里手段也是多著呢?！?p>　　林三太太的提點，太赤裸裸了，林熙菡幾個人還真有些吃不消，林熙菡又見林三太太身邊伺候的都是鼻子對鼻子，眼對眼的，沒什么表情，想來也就習(xí)慣了。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覺得我說的太直了。但人啊，活了一生，裝了一生，有什么意思。再說聰明人多去，你裝模作樣，不過自作聰明?！绷秩f話有些犀利，林熙菡聽了，倒是受用的，林三太太見她聽得進(jìn)又道，“不過，你這樣沒個父母兄弟依靠的，還是需要裝得恭順一點的，你們國公府可是不平靜的。你三伯母只勸你一句，算計別人，若是不能一擊不中，不若就說兩句閑話算了?！?p>　　“一擊不中，不是應(yīng)該不吭聲，忍了下去嗎？”林熙菡對林三太太的話有些興趣。

　　“傻丫頭，你能讓一擊不中的對象肯定是個聰明的，你若是忍了，你還不覺得你太心機(jī)深沉，更防著你，你說兩句閑話，又能撒氣，又能讓她放心，何樂而不為呢?！绷秩行┳缘闷錁?，路過園子折了兩枝八月金桂。

　　林熙菡受教，不知道林大太太是不是就是那一擊不中，反被算計的對象。

　　“走，帶你去凌霜樓收拾屋子去。”林三太太將金桂遞給身邊丫鬟，又讓幾個丫鬟挑著幾枝金桂各房送去。

　　“堂三伯母，不要去見幾個嫂子嗎？”林熙菡有些疑惑。

　　“呵呵，你大嫂子現(xiàn)在正有著身孕，你去了，她才為難。其他幾個不過庶出的，等收拾了屋子，送上些見禮，在一一拜見也無妨?！绷秩捯宦?，林熙菡也聽出來意思了。林大爺，老宅的長房嫡孫，可如今卻沒個嫡子，林大奶奶懷了三胎，頭兩個都是閨女，第三個快生了，最是忌諱又幼女進(jìn)門再招個女兒。

　　林二老太太不信這個，讓林熙菡去本是好意，表示個臉面，但是林熙菡真的去了，怕是真要得罪了。

　　林熙菡點頭稱是，又問道，“我來時，嬤嬤便準(zhǔn)備了見禮，只是不知道幾位姐姐是否都住在瓊樓閣，送些見禮，不知道方不方便拜見？”

　　林三太太自然知道林熙菡的意思，老宅按照是老例兒，注重嫡庶，庶女上不得家譜，就是排序也只有良妾女上了排序，林熙菡自然不知道一干庶女的情況，更不知道是否有沒上排序的婢妾女。

　　“這瓊樓閣都住著些庶女，院子也偏僻，你沒幾日便要上閨學(xué)的，去那兒是勞神的，不若隨意送些見禮，等家宴自然就見著了?！绷秩胂胗值溃澳愦蟛讣业膸讉€女兒都出了門，你二伯母家的嫡出女兒，你加厚些禮，其余的都和我家那些子庶女一般都是沒什么身份的，你隨意便行了?！?p>　　林熙菡聽了林三太太的話，心道老宅果真極為重視嫡庶，不過想來也能夠理解，夫妻結(jié)契，結(jié)得就是兩姓之好，何況歷朝律法庶子能夠繼承家業(yè)的寥寥無幾，不利于家族傳承，為了家族傳承自然重視嫡出。而且從小教導(dǎo)身份尊卑，斷絕庶子承繼家業(yè)機(jī)會，有利于減少企圖心，壓迫野心，斷絕禍家之亂。

　　不然非母本有間隙，嫡庶之爭，還不都似皇家，下死手，不折手段，這對于一個家族來說絕對是不妙的。

　　故千年世家，百年皇族，也有這個緣故。

　　林三太太沒女兒，見林熙菡聽話，又多多教導(dǎo)起林熙菡，林熙菡也乖乖做個傾聽者。

　　當(dāng)然林熙菡這邊聊得開心，林大太太那邊卻氣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