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凝視紙張的黃錚,猛然抬頭瞪著蘇薇,緊緊的拽著那張紙,仿佛要連人帶紙一起撕掉,陽光下的面容凄冷得瘆人,眸底翻涌著滔天的怨毒和仇恨,仿佛就算他要下地獄,也要拉著那毀滅他希望的人一起陪葬。
見此情形,謝照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將蘇薇擋在了身后,他跟黃錚的恩怨由來已久,此番決斗,本來應(yīng)該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決斷,這少年已經(jīng)好意幫了他,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卷入到兩人的恩怨中來?!包S錚,此事就此過了吧,你若是不甘心,日后盡可來找我,但你我之間的事,與他人無關(guān)?!?p> 說話間,梁遠(yuǎn)也湊了上來,擋在了謝照跟前,他的身形顯然比謝照高大許多,又長著一張黑臉,冷眼看人的時候頗有幾分煞氣。
黃錚并不言語,只是冷冷的盯著謝照的身后,驀地,他雙手一抓,將手中的紙撕成碎片丟進池塘中,大步跨到琴前,一腳飛踢出去,那琴“咚”的一聲,也飛到了池塘里,嘩啦啦的濺起一波水花。
所有的人都因他這個舉動一怔:就算他輸了,按照約定,直接走人即可,卻為何還要履行與謝照的約定——
他贏,謝照跪下道歉,并且脫光了下池塘;他輸,在此斷琴,明日離開良城。
對于一個講禮儀重禮法的讀書人來說,當(dāng)眾裸裎無疑是最大的侮辱,有了這么一次,足以讓謝照一輩子抬不起頭來。而對于一個以琴為生的人,棄琴無異于舍掉一半生命,不管日后如何風(fēng)光得意,這一次的決斷必會暗恨一生。
他要給謝照最殘酷的懲罰,同時也將自己逼上了絕路,便是同歸于盡,也不放過對手。
可現(xiàn)在,一切都成空了……
漫天的怨恨將他席卷,他恨!恨謝照!恨自己時運不濟!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他恨這里所有的人!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要毀滅這里,徹徹底底的毀滅!總有一天,他會再次回來,將這些人一一踏在腳下,聽著他們哀哀苦求他們錯了!
黃錚眸底泛紅,目光陰冷凄厲,似要將毀掉他一切的人的模樣深深的刻入腦海中,而后頭也不回的擠出了人群,那身影凄絕而寂涼。
蘇薇一時不知自己是對是錯。
然事已至此,多想無意,若是黃錚贏了,謝照受到的懲罰想來也十分嚴(yán)厲,一個人不管出于何種立場,總會傷害到另一些人,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但,跟黃錚的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蘇薇微一苦笑,并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黃錚不過是個琴師,并沒有什么背景,怕麻煩的話,往后盡量避開他即可,何況她現(xiàn)在易了容,若是避不開,大不了以后換個模樣。
見黃錚遠(yuǎn)去,謝照這才放松下來,苦笑道:“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真不該拖你下水。”
蘇薇自嘲笑道:“兄臺不必如此,倘若我說我?guī)托峙_是有目的的,兄臺可會看不起我?”
謝照大笑道:“我謝照只是個一窮二白的無用書生,若是有什么可以讓小兄弟用的上的,我倒是樂意得很?!?p>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雖然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這個少年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聽到謝照信任的言語,蘇薇心中動容,由衷的展顏一笑,那笑容清澈而明媚,使得她那平凡無奇的面容仿若千萬梨花于瞬間綻放,流轉(zhuǎn)著令人迷醉的光彩,美好得叫人移不開眼。
眾人一時,都看癡了。
覺察氣氛不對,蘇薇收斂了笑容,聽到梁遠(yuǎn)低喃了一句,抬眸看向他,誰知他竟是臉上一紅,目光慌亂的不知放在哪里好,“你,你不要這么看著我,不然我不客氣了!”
蘇薇愕然,她哪里惹到他了?
謝照撲哧一聲笑出來,拍了拍他的肩,“好了阿遠(yuǎn),這位小兄弟才幫我解了圍,你這態(tài)度可不是待客之道?!?p> 梁遠(yuǎn)低聲嘟囔了幾句,不自然的道了聲歉,卻不敢再看蘇薇。
“小兄弟莫要在意,其實阿遠(yuǎn)并無惡意?!痹挳呌窒肫鹨患?,“在下謝照,這是我的同窗梁遠(yuǎn),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蘇微?!碧K薇比劃了一下,“落花人獨立,微雨**的微?!?p> 聽到后面的詩句,梁遠(yuǎn)眸中閃過光亮,可觸及到那雙清澈的眸子,馬上又有點不自然,“這,這是你做的詩?”
蘇薇笑著搖搖頭,不想多做解釋。
梁遠(yuǎn)有些失望,但也不再追問,這時,謝照說道:“不知蘇兄弟找我有什么事?”他話語間已經(jīng)去掉了謙稱,并與蘇薇以兄弟相稱,顯然是將蘇薇當(dāng)做了自己人。
蘇薇前世確有不少要好的男性朋友,戲謔的時候會稱對方為哥們,可咋一聽到有人叫她兄弟,卻是說不上來的奇怪,努力的消化了一下這個稱呼,道:“事情一時說不清楚,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談?!?p> 眼下四周人多口雜,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謝照會意的點點頭,卻道:“蘇兄弟先等一等?!闭f著走到池塘邊,也不知在望什么。
梁遠(yuǎn)撇撇嘴,“你不會是想撈起那姓黃的琴吧?”
“他是一個琴師,琴對于他來說,就如同詩書于我們,士兵于將軍,雖然我不敢茍同黃錚的為人,但他也沒把我怎么樣,不應(yīng)該受到這么嚴(yán)厲的懲罰?!?p> 梁遠(yuǎn)不滿的嚷嚷起來:“就你老好人才會讓那家伙得寸進尺,倘若今日不是有蘇,蘇兄弟,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池塘了也說不定。”他顯然是沒有習(xí)慣蘇兄弟這稱呼。
嘴里這么說著,腿卻已經(jīng)邁過去,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不情不愿的拿起一根竹竿開始往水里捅,謝照見他動起手來,不忘囑咐:“小心些,別把琴給戳壞了?!?p> 戳壞了才好!梁遠(yuǎn)暗道,自然,他不敢這么跟謝照說,只怕到時候會引來綿綿不休的嘮叨,“知道了,你先跟蘇兄弟去談?wù)掳?,我撈上來了就給你送過去?!?p> 謝照又叮囑了兩句,回頭對蘇薇道:“蘇兄弟若是不棄,就到我的住所去談吧?!?p> 蘇薇沒多想就點頭,眼下也只有去謝照的住處商談,正好可以進一步了解他。
兩人與梁遠(yuǎn)道了聲別,邊聊邊往回走。
青竹園的架構(gòu)與梧園有些像,整個園子分成東西兩院,中間是一片竹林,只不是青竹園要小上許多,布置也沒有梧園精致,相比于梧園的寧靜,這里更有人氣一些。
謝照與梁遠(yuǎn)都住在東院,兩人比鄰而居,因為他們來的較晚,屋子都安排在了角落里,但相對來說也比較安靜,頗和謝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