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紗幔隨風而動,曼妙之間,好似迎歌起舞,斜暉灑落一地金黃,畫舫中琴聲盈耳,卻彌漫著說不出的寧靜。
這些人平日里少不得要逢場作戲,自是歷經(jīng)風月場的笙歌,自然而然都有幾分識人的眼光,笙曉的琴聲將將彈起,便已知其主人平日里的品味高低,而后再看向蘇薇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那位于在首座上的男子獨斟獨飲著,時有二三個人上前去攀談,但話不過幾句就見他擺手起身,一人向畫舫樓下走去。
見田子禎聽得入神,蘇薇悄聲退出來,追上韓珉的腳步。
樓下的人并不多,蘇薇上來的時候,韓珉正與一名男子交談,片刻后,只見韓珉輕點了下頭,那男子似是滿足的堆著笑臉轉(zhuǎn)身離去。
“韓公子。”
韓珉側(cè)目,見來人是蘇薇,隨即扭過頭來,“蘇公子。”
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一半光亮,一半陰影,交錯的明暗卻和諧的完美,愈發(fā)的顯得他豐神俊朗。
真是人間秀色。
收斂了心思,蘇薇本想如方才那樣玲瓏圓滑的攀談,可男子的眉峰一掃,蘇薇只覺得原本準備好的話語忽然不知如何說起,一時竟開不了口。
沉默片刻,男子低沉而柔和的聲音忽然從耳邊傳來:“那時候,你為何不拿回被訛詐的錢?”
呃?
蘇薇猛然抬眸,目光冷不防的撞進一雙點漆般的眼眸,那眼眸深幽得好似宇宙的盡頭,里面有太多的復(fù)雜仿佛是她懂的,又仿佛不懂的。
“那一年我也是這么做的,不過不是彈琴,而是釣魚,也是這么雇用了一條船,船家坐地起價,最后我拿回了錢,也進了城守大人的宴會?!彼Я恋耐字杏吵鎏K薇因驚訝而睜大的眼,“我不想再有人如我一樣,所以當我有了自己的畫舫之后,從來不理會想用這種方式見我的人?!?p> 蘇薇徹底呆掉,大名鼎鼎的韓公子,風度翩翩的韓公子,居然也用過如此酸到冒泡的方法。
怪不得船家說釣魚已經(jīng)不管用了,原來是他用過了的。
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維,“如今為何又見了?”
“正是無趣,見一見也無妨。”
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仿佛在談?wù)撎鞖庖粯?,全然不在意自己在一念之間,已經(jīng)影響了一個人的前途。
蘇薇斂下眼眸,淡淡而笑:“對于韓公子來說,這一見或許微不足道,可對于我來說,卻堪比千金之重,蘇微……”
話未說完,只聽“撲通”一聲,一道綠影閃過眼前,扎進了水里。
隨著聲音望去,只見身著綠衣的笙曉在湖面掙扎。
“笙曉!”蘇薇的心臟猛地一縮,想也未想,直接跳下水,一旁的韓珉想拉住她,卻慢了半拍。
關(guān)心則亂,見到笙曉落水,她心急之下卻忘了笙曉會武功一事,一個身懷武藝的人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從樓上掉下來?即便是迫不得已,落水又豈會難倒笙曉?
眨眼的功夫就有兩個人落水,樓上卻只是小小的騷動了一下,便恢復(fù)了平靜,而畫舫上的侍從都是韓珉的人,沒有得到主子的指示,無人下水救人。
韓珉望著自己伸出的手,而后慢慢收回,垂著眼眸靜看著水中的兩人,恬淡的面容上不起一絲波瀾,卻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之感。
笙曉本來掙扎得很厲害,可在蘇薇抓住她的時候,卻忽然沉了下去,蘇薇來不及想太多,拉著她直接往畫舫邊上游,奮力的將笙曉推上船后,她才緊緊抓住船沿,準備爬上船來。
爬上去的那一刻,蘇薇抬頭仰望了一下,只見樓上的圍欄外,冒出了一排腦袋,或是幸災(zāi)樂禍,或是滿臉驚奇,逆著陽光望去,那些表情是那么的刺眼。
四月的天氣雖然已經(jīng)有些炎熱,可水中的溫度卻依舊很低,蘇薇哆嗦著爬上船,確定笙曉無事之后,才松了口氣。
衣衫盡濕,好在出門前用布條束了胸,不然這會就該看出端倪來了,幸而頭發(fā)沒有散,這張臉也是……
蘇薇猛然想起了什么,臉色頓時一變,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臉,笙曉覺察她的異樣,安慰的握住她的手,無聲的吐出兩個字:無事。
見笙曉再次肯定的點頭,蘇薇這才完全的放下心來,跟著一名小廝去換衣服。
這個時候,韓珉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而樓上,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隱約可聽到幾個關(guān)于水的詞匯,每說一次,便是一次哄堂大笑。
許是湖水太冷,蘇薇打了個寒顫,抱緊冰涼的身體,心底也是一片冰涼。
蘇薇換好衣衫出來的時候,畫舫正準備靠岸,笙曉等在門口,臉色蒼白的望著她。
“笙曉……”話到一半,就因內(nèi)疚而說不下去。
如笙曉這樣的丫頭,平日里跟在墨衍身邊,定然沒有像今日這樣拋頭露面,更沒有受過這種委屈,可笙曉才跟著她出來半天,就發(fā)生了這種事,叫她如何不介懷?
笙曉安慰的一笑,“公子,笙曉心甘情愿?!钡搅诉@個時候,她說話依舊滴水不漏,將兩人扮作主仆的戲做足了。
笙曉越是這么說,越是讓她內(nèi)疚,可眼下不是懊悔抱怨的時候,蘇薇收斂了心神,問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在她去樓下找韓珉的時候,就有人上前找茬,顧慮到她的關(guān)系,笙曉不想得罪那人,便只做推讓,誰想那人竟得寸進尺,動手動腳的說要收了她,步步緊逼下,她被逼到了圍欄邊,一不小心就掉進了湖里。
聽罷,蘇薇的臉色已經(jīng)一片沉郁,久久都沒有說話,笙曉以為她還在為落水之事介懷,正想出言寬慰,卻見蘇薇郁色褪去,一雙透亮的眸子如水洗過一般。
“笙曉,這是我欠下你的,以后我會還給你的?!?p> “公子……”
蘇薇抬起眼眸,散漫的著廣闊的湖面,忽而目光一定,大步朝畫舫二樓走去,那背影決絕,信念堅定。
笙曉欲言又止的站在原地,眼中閃過重重復(fù)雜。
樓上一派的歡聲笑語,仿佛落水事件從未給饗宴的眾人造成絲毫影響,蘇薇心底升起一絲無助,可馬上又被嘲弄覆蓋:這就是現(xiàn)實,當你還沒有地位的時候,前一刻能與你親如故交的人,下一刻就能將你拋之腦后。你在期待什么?你能期待什么?
蘇薇暗暗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畫舫靠岸,韓珉這個東道主依舊沒有現(xiàn)身,田子禎亦不知所蹤。
畫舫上,眾人紛紛舉杯話別,時有幾人上前來敬蘇薇,卻多是一些懷揣著獵奇之心來的,在他們看來,為了一個丫頭下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沒想到蘇公子如此憐香惜玉,我原來還想向蘇公子要了那丫頭,如今看來,只怕有些難了。”眾人正在說話,一個輕佻的男子聲音忽然插入,下一刻,便見一個身著深紫色錦袍的男子走過來。
蘇薇看清那男子的容貌,忽而眼睛一瞇,認出了這個男子——
就是他將笙曉逼下了湖!
望著眼前一張滿是猥瑣之色的臉,冰冷的湖水仿佛又在此刻淹沒全身,蘇薇袖中的手緊緊握起,指尖抑制不住的發(f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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