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小陽春.這年的十月從初一到初五,都是風(fēng)和日麗.初五這天恰是立冬.按照蘇州人的說法,今年是暖冬.
園子里種的植物,都活了過來.蔬菜已經(jīng)長了兩,三寸.小甲幫著梅朵給菜地施肥.人小,挑不了擔(dān)子,可華家的人會想主意.做了一個小車,上放著糞桶,把污水池里的肥料,舀到糞桶里,拉到菜地.只是忙活了兩只驢.
廳堂的建筑在收尾了.
梅蘭妮抓緊時間,把完成的緙絲作品換了下來,在經(jīng)絲上畫下一幅的圖稿.這次是"桐蔭品茶":
畫上的美人身穿暗團(tuán)花絳紅杭緞寬袖褙子,姜黃立領(lǐng)襯衣.淡雪青拖地長裙.一手端著豇豆紅釉小茶盅.一手拿著藍(lán)色梅花冰裂薄紗宮扇.坐在桐樹下.身后的月亮門里立著黑漆描金竹葉書格.在書格中放著一部部的書,書的夾紙上印著兩方印.美人身下是黑漆描金竹葉畫坐墩.身旁是黑漆描金竹葉畫方幾,上放著茶具.此女的頭飾很繁.向后梳了個回心髻,前額飾以團(tuán)壽嵌珠頭箍.鬢邊帶這點(diǎn)翠嵌珠花簪.頭中還戴著累絲銜珠金鳳.
照樣是有所期待,照樣是無所事事.可是為了她們,梅蘭妮忙得熱火朝天.常常心里在想,這些美人們,如今在干什么?雖然,如今的畫上,已經(jīng)換了美人的形象.原來的她們?nèi)缃裨鯓?她們就是這個時代的人,象金絲鳥一樣圈養(yǎng)在精致的籠里,再也出不來.
邊峰看著老樂,魯媽和小甲,小乙?guī)讉€人,照著圖紙安放床和床頭柜,其實(shí)沒什么難度,清一色的床頭在西墻.東墻是一墻的壁櫥.房門在北面靠東,進(jìn)門右手處是一個矮的抽屜柜,一共四層抽屜.住房的人一人一層.這樣的房間從西排起,一共四間,只是到了最后的一間,只有兩張床,兩個柜.邊峰把他安排給小甲,小乙住.
梅香天天在排房和主屋之間來回走,有什么動靜她會告訴梅蘭妮.所以,梅蘭妮就算是宅在了主屋里,很少出去.園子里的消息也是蠻靈通的.
廳堂的屋外也要求抹上一寸厚的草筋黃泥,梅朵還拿出了一把一寸半的竹釘,讓糊墻的時候插上.而且還是沒有規(guī)律的.這插兩根,那插兩根的.
小林心里很是納悶.問了,回說是要吊花籃.他想不出是怎樣的情形,只好繼續(xù)郁悶了.
那廳堂照傳統(tǒng)的設(shè)計,一明兩暗.其實(shí),華家的房間沒什么明暗,廳堂的北墻是一溜的玻璃大窗,在對門的處的北窗前立了木制壁墻.東西兩側(cè)用多寶格分出次間.南正面是門,兩旁是玻璃窗,門前的抄手游廊和大門相連接.屋后有兩間小小退步,是洗手間.屋頂是卷棚頂,這年頭沒有仿真茅草瓦,只好,在瓦上鋪層茅草.
梁柱并不上漆,刷過桐油本色的木頭.窗門也是原木色,并無雕花.看上去樸素大方,也不奢華.但其造價已超過了雕梁畫棟的房屋.木頭倒不是用什么名貴木料.只不過是榆木而已.地上是磚紅色的地磚.里墻用松木的護(hù)墻板.自有一股清香.
原來的那口井還在,圍著井修了一圍矮矮的井欄.井臺不遠(yuǎn)處種了幾株香椿樹苗.屋前做出一小塊場地,在井的南面放置了一套石碾子.看上去象是個農(nóng)家的庭院.它的設(shè)施也都的確是派用場的,并不是僅僅為了看的.
一般人家,在堂屋的中堂之上,掛上一匾,上書寫著廳堂的名號.華家?guī)讉€人商量后,決定也風(fēng)雅一次,取個堂名.叫它"宜稼草廬".
房子造好了,老樂帶著秦?zé)拵讉€驗收,要說小林的工作態(tài)度是沒啥可挑剔的.干的活也很仔細(xì).秦?zé)拵兹撕軡M意.
造好房子,要請暖房酒.但一般都可以延上幾個月才請,因為,房間里的家具,設(shè)施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整齊的.
十月中,保安隊正式搬入華家,那天老樂特地帶著保安隊的孩子去混堂里洗了個澡,剃了頭,干干凈凈的來到華家.
邊峰自有一套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華家的前院里,熱鬧起來了.
床上鋪著白色的單子,包著軟和的褥子,一樣的藍(lán)布被面,白色被里縫制的棉被.一人一人羽毛枕頭.邊峰要求被子疊的四方,當(dāng)然這要練上一段時間.
那些孩子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生活設(shè)施,不免多玩了一會,一天到晚裝著洗手,去開那水龍頭.沒事也上廁所去沖水.弄得水塔里的水消耗很快.
魯媽向梅香投訴.梅香原話轉(zhuǎn)告梅蘭妮.梅蘭妮知道這是小孩心性,并不十分生氣.將此事交邊峰,秦?zé)捥幚?
梅蘭妮說,"別說這些鄉(xiāng)下的孩子了.四九年大軍進(jìn)上海,聽老一輩的人說,還有人用抽水馬桶洗頭."
梅朵忍著笑,"昨兒,可不是,有個小孩在馬桶里洗頭,讓小甲給拽了出來."
梅蘭妮問,"誰這么有創(chuàng)意?"
邊峰回答,"金四郎,這家伙就是有點(diǎn)二百五.但人還忠誠老實(shí)."
邊峰和秦?zé)捰?xùn)導(dǎo)了他們幾次,這些孩子才慢慢地老實(shí)了.
以后,每天邊峰對他們進(jìn)行軍事化訓(xùn)練.當(dāng)然先從隊列操開始.
梅蘭妮每天買菜成了負(fù)擔(dān),拎的菜籃子很重,有時還要跑兩次.邊峰安排人每日幫忙.秦?zé)捊ㄗh把驢牽去馱菜.大戶人家,買菜也都有牽驢去的.小甲每日親自牽驢,跟著梅蘭妮,他不放心把驢交給其他人.
魯媽也并不象想象中的那樣忙,反而還輕松了些,每天都有值日生來幫忙.吃飯前幫著分飯菜,飯后,幫著洗碗筷.還幫著撿菜,洗菜.掃地抹桌.魯媽知道梅蘭妮要請人替保安隊的人做單,棉鞋.自愿包下了全部鞋面.并幫助貼好鞋底,發(fā)出去請人納.她的兒子天香,有了玩伴,鎮(zhèn)日里跟在保安隊的后面.有樣學(xué)樣的.
梅蘭妮知道,按照這個時代,米面油鹽都要管理.所以,她派梅香每日去管理這些瑣事.梅香請教了師姐,每日記了帳.十天和梅蘭妮對一次帳,也是井井有條的.
后來老樂去了鄉(xiāng)間收購糧食.等他回來后,發(fā)現(xiàn)保安隊的精神面貌,已經(jīng)煥然一新了.心里駭然.
原來如散沙一般的乞兒,變成了很有紀(jì)律的一群.老樂想起了他弟弟給他講過的孫武子練宮姬的故事.對邊峰真正的高看了.
梅朵的突發(fā)奇想也讓他驚奇不已.梅朵已在園子的西面劃出了一塊地.要種白臘樹.
老樂不知這白臘為何樹.
梅朵說,"就是梣樹."
老樂奇怪了.這梣樹是山里人用來養(yǎng)蠟蟲的,他過去走南闖北,聽過這么一耳朵.梅朵小小年記怎么會知道?
梅朵說,"是書里說的."
"書里的話你就信了?"
梅朵說,"周密寫的里就寫了這事.他是我們江南人,他寫的應(yīng)該總是靠譜的.徐光啟的也記了這事."
老樂驚奇地,"姐兒小小年紀(jì)懂得恁多!"
梅蘭妮卻對老樂說,"這孩子喜歡讀雜書,讀后就想著試.這是好事,做了才知道書中些的對還是錯.只要弄些梣樹籽來,這也不花多少錢."
老樂聽梅蘭妮這么一說,想了想,也是這理.便道,"只是,我雖然聽說過這,并沒有見過."
梅朵道,"樹皮被剝下來,可做秦皮.當(dāng)藥的."
老樂一聽,"哦,你說的是白荊樹.那樹到處都是.趕明兒我就能給你弄些果子回來,把籽弄出來,不知能不能種出來."
梅朵說,"有了種子,就可以試一下."
老樂自出弄樹種不提.
梅蘭妮深有體會了,當(dāng)一個小家的家,和當(dāng)一個大家的家,是完成不同的.
過去只要管自家?guī)讉€人的冷暖,飲食,現(xiàn)在要考慮一撥人的衣食住行.去年她只要養(yǎng)一家人,而現(xiàn)今,她要養(yǎng)一撥人.家里又沒有置產(chǎn).所以,心理壓力很大.不是為了吃穿開銷,最主要是怕這些孩子生病,這個時代孩子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所以,她再三要求邊峰他們要教育那些保安隊員們要學(xué)會健康的生活.千萬不能喝生水.盡管華家都是用井水.
華家的其他人也想辦法幫她賺錢.可是,梅蘭妮不許他們再賣寶石了.倒不是她的境界有多高.主要,是她怕引來禍?zhǔn)?蘇州人是很精明的,一下子有這么多的寶石涌入市場,他們肯定要追根尋源.他們家的寶石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
邊峰也極支持梅蘭妮,"賣那些寶石總讓人有罪惡感."
楚源原本想辯解,資本的積累,就是血淚和罪惡的堆積.
被秦?zé)挼囊粋€眼神給卡住了.
可是,這幾個,雖然是小孩的身體,到底還是成年人的芯子,要一個女人如此辛苦養(yǎng)家,心里總過不去.寶石這種暴利賺不到了.就腳踏實(shí)地的想招.
楚濂提議,"賣火柴.這東西肯定好銷,而且還是消耗品."
秦?zé)挿穸?"現(xiàn)在不能賣,這東西肯定是個賺錢的.但是,我們家現(xiàn)在無依無靠,沒財沒勢的,靠幾個兒童保安還不是給人當(dāng)玩似的.我們都知道,火柴的出現(xiàn),立馬把火鐮火石打到了文物類里去了.光說幾千萬人用火柴,一月一包,價錢便宜就兩,三個銅板一包的話,你算算那是個什么數(shù).不是傻子都得眼紅.這滿人還不立刻來搶,只皇帝要你獻(xiàn)方,你敢說個不字,立刻滅了你全家.所以火柴生意要等我們強(qiáng)大了以后才能做.在這以前,盡量保密.娘做的就很好,只給了魯媽火鐮和火石."
楚源嘆道,"這寶石,咱不能賣,火柴生意,暫時咱也不能做.還能做什么?"
突然,他想到了,齊逸也想到了,兩人異口同聲,"做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