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場雪開始,雪幾乎就沒怎么停過。一天一天累積下來,暮雨森林很快就改變了模樣。幾十米高的樹木被雪掩得只剩一個尖。一眼望過除了雪原還是雪原。
所有的分支河流水系皆凍成冰,掩埋在厚厚的積雪之下。作為主水道的凌碧川,也許是設(shè)置有魔法,并不凍結(jié),但由于天氣的原因,它成為一條裹挾積雪流凌的冰川,緩慢堅定的向南蠕動。
無數(shù)覆蓋著積雪的巨大冰塊在其中因寒冷而凝結(jié),又因流動而分裂。不時有落滿積雪的冰塊因不堪重負(fù)而停止移動,被后面涌來的冰塊猛力一撞,在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中,積雪崩塌冰體碎裂,激起漫天雪塵。
天偶爾放晴的時候,從空中遠(yuǎn)遠(yuǎn)望去,整條凌碧川猶如雪原上一條籠著薄紗的亮緞。象緞子般閃亮的是河道中起伏涌動冰雪,象薄紗般籠罩河道的是雪塵。
“回吧,天不早了!”迢迢拍拍三眼的頭,三眼打了個盤旋,掉頭往浴谷飛去。
從天空俯瞰浴谷就像是雪原上一口圍著高高井沿的深井。浴谷比其它地方算是得天獨厚,雖然山巔的積雪已經(jīng)將迢迢的小屋和倉庫都埋了起來,至少上下水系統(tǒng)依然可運行,溫泉恒溫,瀑布仍在,托浴谷上方蛛絲天網(wǎng)之福,谷內(nèi)雪也落得不多,并且積雪一直在快速融化,流進那不滿不溢的永不上凍的寒潭。
在最開始積雪掩門的時候,迢迢還很是慌亂的掃雪清道,幾番努力變泡影之后她無奈的接受了現(xiàn)實,就這暴雪的連續(xù)程度,被埋是肯定的,想要活下去就不要做無用功。她龜縮到竹樓內(nèi),指揮排竹們長出長長的煙囪,煙囪上有懸空頂蓋防止落雪進冰凌。
對于這個換氣通道,迢迢反復(fù)叮囑排竹:不論雪有多厚,煙囪一定要比雪高一尺。排竹們鄭重地應(yīng)了,它們是沉默堅韌的種族,答應(yīng)了就一定會做到。
待雪終于蓋過屋頂之后,煙囪成了迢迢和三眼的主要出入口。等雪壓得實了,迢迢象昆蟲挖地道一樣,費心費力地在雪底下掏出兩條通路,一條通向倉庫,一條通向荷花溫泉。
天氣好的時候,雪下通道派不上用場,她可以和三眼直接從煙囪飛到這兩處,但是遇到冰凌暴風(fēng)天氣,銅筋鐵骨的三眼也不敢硬攖其鋒,雪下通道就成為它們的保命之路。
冰凌暴風(fēng),顧名思義,就是十二級的大風(fēng)夾雜著尖銳的冰凌。大風(fēng)刮過之處,遍野哀鴻。幸虧植物的大多數(shù)肢體都被埋在雪下,那些露在雪上的部分被冰凌風(fēng)暴一刮,強韌的物種被冰凌割得遍體鱗傷,稍微柔弱的頃刻就被冰凌絞成碎片,隨風(fēng)飄散。
冰凌暴風(fēng)每刮一次,露在雪原上頭的植物就少一批。幾次冰凌風(fēng)暴施虐之后,雪原上難覓植物蹤跡。
冰凌暴風(fēng)是暮雨森林凜冬的大殺器之一,另外一個大殺器就是往日的暮雨,如今的飛凌。
暮雨就像是為森林的自動噴灌系統(tǒng),每天傍晚澆水雷打不動。由于管理人已失蹤,不論環(huán)境怎么巨變,這場雨也刻板的遵守著時間。凜冽的氣候讓它變成一場巨大的災(zāi)難。
一到下雨時間,天上的雨水凝成半尺多長的冰凌颼颼飛下,深深插入積雪之中直至沒柄。這種冰凌質(zhì)地堅硬無比,形狀如同降魔杵,多邊形柱體自帶血槽,頂端尖利刃口鋒銳,數(shù)萬根一齊擲下,任你多強橫都挨不住。
迢迢每次外出都把金睛銀鱗獸的皮給背上,如果錯過了時間回谷遇到飛凌,就在雪底下挖個坑把自己和變小的三眼埋進去,用獸皮頂在頭上當(dāng)防護罩。來勢強勁的飛凌擊穿積雪撞在上面猶如金鐵交擊,當(dāng)當(dāng)作響。
浴谷里的情況比外面好些。有頂端的大天網(wǎng)攔著,能落進浴谷里的小冰凌來勢已趨緩。蛇藤先生筋骨強韌,山寨樹裹著厚厚的獸皮,木禾與針氈草,以及崖頂?shù)闹参锶裨谘┫露紱]怎么傷著根本。
如果天氣允許,迢迢在飛凌停后遇到植物都檢查一遍,不停的用治愈術(shù),盡量將損傷減至最低。
花蜘蛛每天晚上的固定工作變?yōu)樵趦A斜的天網(wǎng)上滾雪球,摘冰凌,修補被割斷的網(wǎng)線,忙得連跟迢迢白話的時間都沒有,活脫脫地瘦了一圈。
隨著積雪越升越高,煙囪也越來越長,迢迢趴在煙囪口近距離看著被凜冬逼成屎殼郎的花蜘蛛,心里覺得很酸。
環(huán)境所迫,暮雨森林里昆蟲等小動物們大多有冬眠的習(xí)慣,在厚厚的積雪下蟄伏一冬,來年春天再出來活動。沒有食用的小動物,某些大型動物也無奈冬眠。
不冬眠的都是那些皮毛豐厚性情兇厲的動物。少了植物的羈絆,它們反而越發(fā)活躍起來,大白天也敢出來在雪里刨食其它休眠的動物。
夜妖狼和鳩面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借助靈敏的嗅覺,它們?nèi)宄扇旱赝铣鰷\藏在雪里的獵物,乘著人家將醒未醒分而食之,營養(yǎng)豐足之下個個的皮光水滑。
白天的森林不再屬于迢迢一個人,不可避免就有了遭遇戰(zhàn)。
第一次遭遇,因為恐懼,迢迢騎著三眼落荒而逃。后來因為食物逐漸減少,迢迢也不得不打起了它們的主意,借助高空優(yōu)勢和魔法箭矢,迢迢獵到了第一條落單的孤狼。
狼肉粗硬并不好吃,但是它們的皮毛卻很暖和。冬天的夜妖狼一身銀灰色厚毛,遇水不侵,雪落無痕,迢迢喜滋滋地拿起針線連夜將它裁成衣服。天寒地凍之下,弓冷弦硬,如果胳膊再發(fā)僵就會讓箭失了力道和準(zhǔn)頭。衣服針腳不需細(xì)密,裁剪不需高妙,能套在身上保暖就行,火鼠皮已經(jīng)擋不住寒意。
實戰(zhàn)是最好的訓(xùn)練,在一次次射殺獵物過程中,臥室里的狼皮狐皮鋪了一地一墻。
迢迢的箭法也逐漸有了百步穿楊雛形,偶有漏網(wǎng)的,三眼振翅趕上,嘴里噴出閃電麻痹獵物,隨之一翅膀扇倒,利爪勾住一扯,立刻血淋淋的撕成兩半,一張好好的皮就毀了。
迢迢雖然心疼皮毛,但是這是她和三眼的約定。只要從她手上漏掉的獵物就歸三眼,怎么戰(zhàn)斗不許置評。不僅如此,迢迢所有獵物的眼珠和心臟都?xì)w三眼,算是騎乘它的車馬費。
就這樣三眼仍然不時忿忿不平的嘟囔:“我是神鳥迅風(fēng)的后代,容許別的生物騎在身上是不對的。”
開始迢迢還安慰幾句,雪這么大,走路浪費時間,環(huán)境所迫什么的。再后來煩了,一聽見它嘮叨就往它嘴里塞一根肉干。肉干是狼肉抹上鹽姜藤裹上茴香籽陰干熏制而成,這么粗硬的肉人牙咬不動,正好給三眼作零嘴。
肉干很合三眼胃口,嘴里嚼著東西它就消停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惡劣,到最后迢迢根本就無法出谷,只能每天趁暴風(fēng)雪停歇的間隙從雪下通道爬去荷花溫泉,再傳送到谷下去照料山寨樹。
傳送前脫衣服的事情再也不敢做,風(fēng)一吹就能將人露在外面的部位凍掉。絲綿服正式退化為臥室睡衣,迢迢現(xiàn)在是直接穿著不浸水的皮襖上下。
三層皮襖把她連腦袋裹成了一個球。從水潭里出來,皮襖立刻結(jié)成冰殼,這時候要趁著冰沒凍透趕緊往下敲,如果動作慢了說不定就會被禁錮在冰殼里活活悶死。
閑下來的時間,迢迢就留在屋里研究從神廟里帶回來的傳送站拓片,到后來,傳送圖她幾乎閉著眼睛就能畫出來,也沒研究出什么結(jié)果。
沒事做會閑出病來,迢迢轉(zhuǎn)而憑著記憶畫地圖。圖畫出來后,迢迢才驚覺自己走過的地方真的很少,大多數(shù)時候就在浴谷附近打轉(zhuǎn)。唯一一次去青凌淵,路上連走馬觀花都稱不上,純粹就是乘火箭看樹,根本就沒有任何直觀概念。
想起青凌淵,迢迢的思緒越過凌碧川的巨大瀑布和青凌淵的無底深淵,飛到海上。布滿濃霧的海面是不是依舊沸騰?或者說它也象凌碧川一樣布滿冰塊流凌,還是凍實成冰原?
一想到冰原,迢迢不淡定了!假設(shè)她現(xiàn)在身處北極,沿著結(jié)了冰的洋面走,會走到哪呢?會不會走到人類聚居地?
第二天是個罕見的晴好天氣,在迢迢的要求下,三眼載著迢迢途中避過其它猛禽沿著凌碧川往南飛了一天。因為是直線距離,到達海邊的時間比水牽牛用的時間要少,正是傍晚飛凌時分。
冰凌象暮雨一樣只籠罩森林,越過海岸線,就沒有冰凌落下。三眼為了躲避島上被飛刮出冰凌又往外飛了一里,才落到一座高高的冰山上歇氣。
后邊是青凌淵與凌碧川的交接口,往日的巨大水瀑已凝成掛冰,凌碧川入淵口的大澤里,堆積著的巨大的冰塊雪堆,沿著冰瀑緩緩?fù)嗔铚Y滾去,在斷崖處冰塊層層地崩裂,山崩似的墜下,聲勢極為宏大。
另一邊的海瀑卻已完全凍實成幽藍(lán)色的厚冰,鏡子般光滑明亮,映照著從深不見底的青凌淵內(nèi)升騰翻滾的雪塵,顯得整個青凌淵無比神秘。
往南極目望去,前方果然是一望無際的冰原。無數(shù)棱角鋒利的冰山矗立在海中反射著暗淡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