赪桐腳下踩著梧桐嶺峰頂?shù)臉渲?,俯瞰著那些又來送死的肥羊們。她就搞不懂了,這梧桐嶺荒廢如此之久,緣何突然來人絡(luò)繹不絕。這南國宰相也是有趣,她不過躲懶一時沒看住,他便給祁焰送去飽餐幾頓,現(xiàn)如今又來,她著實是想不明白這些凡人在玩什么抓迷藏游戲。
赪桐疲憊得嘆了口氣,提手翻覆間,梧桐嶺方圓五里處撒下一層仙障,一只蚊蟲也進(jìn)出不得。搞定之后,赪桐悠悠然地散步下山,隨便收些山間野氣。身后隱隱傳來幾乎難聞的步子聲,她駐足,回頭看,暗羅在很遠(yuǎn)地跟著她。
她說:“過來。”
暗羅便走近了來到她跟前。
她問:“今日沒去軍中練習(xí)?”
他答:“去了,無事,能走?!?p> 赪桐想來也是為難他了,這么無聊的事,要是換她也是不喜歡的,又問道:“很不情愿去?若是在不喜,便請辭了去,原本也只是為了那獎賞物件,沒什么大不了的。”
暗羅嘴角隨著心、毫無察覺地動了分寸,他說:“橫豎均無礙。”你的吩咐,我都可以。
“那便如此就好。”
赪桐接著往前走,暗羅靜靜跟在身后。其實在過去那些漫長的歲月里,暗羅無事時總是偷偷跟著她,無論她去了哪,辦何事,他若要找、都能找到。久而久之,赪桐也見怪不怪,默許了他愛跟蹤的行為。因為如果不是暗羅這奇怪的愛好,她說不準(zhǔn)就消失在那次意外里了。
她喜靜,他不會講話,并沒有什么困擾。
“我去綠綺府上,你回閣中歇著吧,不必跟著了。”
“是?!卑盗_立住腳步,看著赪桐消失而去的背影,眼中藏了些慌亂和擔(dān)憂。
綠綺不在閨房中,赪桐腳步虛浮,撐著茶桌慢慢落地打坐,她自行運功療傷,逼出了滯留在胸口的黑氣,連帶著一股淤血一同從口腔涌出。
綠綺在去往王府的路上,突然瞧見零星飄落的紅葉,忙掉頭往回趕。
綠綺推開房門,迎面的是血腥味,不同以往的淡花香??粗厣洗蜃内W桐,沖上前去:“仙上,這是怎么了?!毖凵窭餄M是焦急。
赪桐收了仙力,平息了內(nèi)功,不慢不急開口:“別著急,小事情?!毙χ牧伺木G綺的手背,安慰道:“這宰相李烈真會給我找麻煩,哪里不好,偏要將那些個私兵送到梧桐嶺,白白便宜了祁焰那專吃人的小子。待我了然時,不僅他送去的人折了半數(shù),還損了我兩層仙力去鞭打祁焰那個小瘋子?!?p> 綠綺聽著有些惱怒:“仙上這傷是祁焰干的?我去挑了他手筋!”
赪桐拉住往外狂奔的綠綺一同坐到地上:“行了行了,祁焰即使被封印著,你也很難中傷他,我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了,就不麻煩綠綺仙子了?!壁W桐溫柔寬慰道,眼里確實不太在意此事,她更怕的是麻煩事。
此時綠綺在官場中的作用就很必要了。
赪桐不管人間內(nèi)部的亂象,賊子謀逆,戰(zhàn)火連天,王朝覆滅,她都是旁觀者,這是人間興衰的各種必然,她要管的僅是好好困住那位想要毀滅人世的魔頭。還有閑心盛時集齊萬民愿,給自己添上幾層修為,把祁焰那小羅剎向鎖靈塔底再壓上一壓,說到底,還是關(guān)好祁焰這一件事。
現(xiàn)如今人間的爭斗涉足到了她的任務(wù)圈子之內(nèi),綠綺在朝堂之內(nèi)的周旋,能為她省去麻煩,讓她躲懶。
綠綺清楚赪桐的意思,踏實坐著思索道:“我高看咱們那位陛下的能力。本以為他能從善處理好李烈的事情,不曾想他竟傻乎乎,想明晃晃召回大將軍為他壓制宰相。若不是我及時告知他李烈手中掌握的兵力,怕是硝煙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了?!本G綺停了停又繼續(xù)道:“好在他腦子還會拐彎,找了個好借口,叫了位機靈的少將軍回來,算是能幫幫他。”說到少將軍,綠綺有些憨氣地看了看赪桐,像是無聲地拷問,忽然問道:“仙上在擂臺觀賽時露了真容嗎?”
赪桐知道綠綺消息靈通,平靜地回應(yīng):“嗯?!?p> “我就知道,賽事結(jié)束后,那少將軍就派出了許多暗探,搜查仙上,這不,錦安閣那些暗探都蹲守好些天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本事查到些真東西。”
赪桐打算開口說些什么,綠綺就搶先一步:“我知道,仙上從不管這些麻煩事,我會處理好的,仙上放心?!?p> 赪桐失笑,頗有些調(diào)戲之意:“綺兒不忙?王府的座上賓待遇如何?”
“仙上!”
綠綺癟癟嘴,無奈極了:“就算綺兒再忙,仙上不還有竊衣和那閑出霉球的暗羅不是,再不濟(jì)把那兩姐弟喊回來,雖說有些大材小用,但總不會讓仙上親自解決這些小麻煩。”
赪桐寵溺地捏了一把綠綺軟乎乎的臉頰,而后欣然說道:“辛苦綺兒,這段時間我需要多篩集些民愿去實現(xiàn),恢復(fù)仙力,常在錦安閣,受傷的事,別讓暗羅知曉,他比你更瘋,讓人頭疼。”
“遵命,我的好仙上?!本G綺裝模做樣作揖一番。
赪桐還有些不穩(wěn)地站起身,綠綺急忙扶住她,她揮揮衣袖消失回了錦安閣的房中。
綠綺看著赪桐,知道她傷的不輕,不過綠綺也知道她的性子,萬事不覺大,越大的事情越無所謂,反而怕小事情的繁瑣,所以眾位仙子各種事情都是向她稟報,只有極個別拿捏不準(zhǔn)的事,綠綺才會去尋她。
赪桐倒在床榻上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全然不知有一位黑衣少年站在對面房頂遠(yuǎn)遠(yuǎn)凝望了很久。
這時的錦安閣不是飯點,食客不多,夏喬在廚房哼著曲,備著菜,轉(zhuǎn)頭洗菜時,突然出現(xiàn)一張暗羅冷冷的臉,夏喬沒反應(yīng)過來,手上一個菜花砸他頭上去,暗羅迅速向后躲,緊緊握住夏喬抓著菜花的手腕。
夏喬看清來人,甩開暗羅的手,冷靜下來怒聲道:“暗羅!你干嘛!走路沒聲的!幾百年不進(jìn)廚房,你受什么刺激跑這來!”
暗羅不出聲等夏喬喊完,然后慢慢說:“桐姑娘想吃桂花蜜釀蓮子羹,你先小火燉上,晚上我來取走?!?p> 夏喬聽到是赪桐的需求,也忘了繼續(xù)同暗羅斥責(zé)幾番,開心地應(yīng)道:“好好好,讓桐姑娘好好嘗嘗我的獨門手藝?!苯又筒焕頃盗_,去給赪桐忙活了。
暗羅害怕夏喬這樣鬧的女子,但赪桐喜歡她做的吃食,好在夏喬對赪桐的事格外上心,不然讓他聽她叨上一叨,還不如給他捅上兩刀。
這個黑衣少年又回到那間房對面的房頂處,慵懶地,沉靜地看著那雙緊閉的房門,等待著天色黯淡下來。很多時候,日子就是這般無知無覺地便流失了。其實這樣也很好。
赪桐被敲門聲喚醒,她緩慢起身,看窗外天色已黑,光源換成了月亮。實在不想挪動起身去開門,打了個響指松開門閂,輕聲說:“進(jìn)!”
暗羅端著做好的桂花蜜釀蓮子羹進(jìn)來,騰出一只手關(guān)上房門,放下托盤,端起碗給赪桐,清清嗓說:“你晚上沒吃東西,吃點吧。”
赪桐睡意還未全清,糊聲說道:“先放著吧。倒杯茶來?!?p> 暗羅放下碗,遞過去一杯茶水,赪桐飲完,暗羅接過杯子,他沒有立刻放下茶杯,盯著自己剛才觸及滾燙的指尖,婆娑轉(zhuǎn)著茶盞,許久才慢慢放下。
赪桐看暗羅還靜坐在一旁,停住準(zhǔn)備躺下的身勢,問:“有事?”
“沒有?!卑盗_只是看著桌上的蓮子羹,沒再講話。
赪桐順著他的目光,了然于胸:“我晚點吃?!?p> “晚點涼了?!?p> 赪桐瞧他這架勢,執(zhí)拗不過,抵著力起身坐直:“拿來吧?!?p> 暗羅端起碗試探溫度正好,赪桐接過,用勺子小口勺著。剛吃一口,便覺得不對勁。她抬頭看暗羅,暗羅還是如往常的冷臉,但赪桐很確切地捕抓到他眼底閃過的慌張。赪桐沒說什么,繼續(xù)把那一小碗蓮子羹吃完,放下碗:“味道很好。但我下次不想吃了,別做了。”赪桐定睛道:“嗯?!”
語氣里有命令也有警告。
暗羅訕訕回應(yīng)道:“知道了?!?p> 慌張是表象,得逞的欣喜才是底色。
赪桐吃了蓮子羹,感覺大好了許多。
暗羅把自己的仙力融入那碗蓮子羹中,還企圖用酒釀掩蓋過去,赪桐生氣又無奈,終歸他也沒有錯。
隨他去吧,這太平盛世的?怎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