赪桐并不急于把對方揪出來，畢竟，太聰明的人陪不好游戲。裝糊涂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齊琛依然站在原地，沒有走。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赪桐迎面走近。
赪桐并不怯場，她也盯回去，也不說話?？傄腥讼葦∠玛噥怼?p> 齊琛眼珠子左右轉(zhuǎn)動，虛瞟周遭而后說：“姑娘確實不是一般女子，在下——”齊琛平日里能言善辯的，霎時間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些什么。
赪桐也沒讓他尷尬，開口道：“齊少將軍既不是那文人才子，便不用循著那些文鄒鄒的虛禮了，我聽著不習慣?！?p> 的確是有些為難，齊琛平日里根本不會出現(xiàn)這樣禮貌的語式，也難怪他一時之間咋舌。他笑得如春風一般暖，輕松道：“好。敢問姑娘怎么稱呼？”
赪桐狡黠地說：“你沒查到？”
齊琛也不掩飾：“無姓氏，單字桐，眾人常喚一句桐姑娘。六年前來到臨城，接手了臨城最大的酒樓——錦安閣，不到兩年，錦安閣便名聲更勝，成了富甲一方之地。無人見過這錦安閣的新東家，卻流傳這東家是個極富善心的女子，樂善好施不計錢財，即使對乞丐也異常闊綽，得百姓稱贊傳頌，說這臨城是個福地，天降了神靈庇護，才得這長長久久的太平。這位新東家是您嗎？桐？可許我這般稱呼？”齊琛語氣溫婉，好似他才是那位待尊重的姑娘。
赪桐聳聳肩，無所謂道：“你隨意，一個代號罷了。查得不錯?！?p> 聽到赪桐的贊許，齊琛內(nèi)心不自覺地有點驕傲，沒等他得意太久，赪桐又接著質(zhì)問道：“所以你跟蹤我的理由是？”
“意外。您信嗎？府中失竊，我得了線索出門探尋，碰見您身后跟著幾人，我就遠遠跟上，之后您便進了這清歡樓，再后來的事您也知道?！?p> 赪桐點點頭不否認，她確實知道，即使那毒粉灑她身上，她也不會有事，但她可以裝作有事，看看葫蘆里賣的藥，只是沒想到來了位不速之客。
赪桐上前一步說道：“少將軍很幽默，你我看起來當算是平輩吧，一口一句尊稱您，可是覺得我太老了？”
赪桐問得直白，齊琛不曾設想，他本能地覺得她便是當年那個她，即使沒有證據(jù)能夠證明這一切，潛意識里早就將她放在那個位置上，打心底不敢過分觸犯。就連稱呼出口，自己也沒有察覺不妥。他已經(jīng)將那個女子放在心里太久了，執(zhí)念太久了，久到融進骨血里眨眼間便可描摹出她的輪廓，記起她帶的花香，她幫他重塑筋骨的手。他把她當成一件稀世藏品一樣高高供起來，即使赪桐是他的錯覺，還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險對她不敬。
齊琛強裝淡定地后退幾步，才愣愣地說：“姑娘若是介意，我們便以平輩朋友相稱。我喚你一聲桐。”齊琛眼神恢復冷靜，帶著詢問之意，等她回應。
不出意外地，赪桐還是那句話：“我說了，你隨意，一個代號而已?！?p> 齊琛嘴角勾起，眼神里藏著難以解釋地滿意，心中重復赪桐的話——一個代號而已，她是這么說話的。
齊琛又說：“若是朋友，是不是就意味著可以時常走動？”
此時，樓下又涌入了幾波貴客，清歡樓的媽媽熱情似火地簇擁著客人往樓上走，長廊里打得火熱的酒客也被迫逐漸退讓到他們這邊。
齊琛伸出手臂想要攔住身旁游走的人群，不讓赪桐被觸及到，看起來很是示好的禮儀，卻不被赪桐收下。
赪桐一下就往隔壁的空酒桌上坐下，自顧自地飲起了茶，反而是齊琛，厭惡與人接觸，避讓得往身側(cè)一退再退，直到腳跟抵住赪桐觸不及防伸出來的腳尖，根本來不及反應，直直地倒進赪桐懷里。
齊琛驚愕，手足無措，四肢僵硬，抬眼看又不敢看赪桐，耳根通紅。他想起身，卻找不到合適的支點，感覺扶哪里都不合適。
赪桐表面云淡風輕，面色如常，但心里突然激起了調(diào)戲的趣味，她微笑著輕輕開口說道：“你和朋友都是這樣走動的？”
這話一出，少年人更經(jīng)受不起，耳根連帶著臉頰也染上了緋紅。
赪桐端著一杯茶，低頭看他，問：“喝嗎？”
懷里的人哪受得住這般戲弄，瞠目結(jié)舌，無法言說。赪桐點到即止，滿足了自己的興致，便出手將人慢慢扶起，順坐在身旁，正經(jīng)得給他遞過去一杯新茶，然后繼續(xù)打趣道：“少將軍常來？”
齊琛平靜下來才一一回答：“桐，抱歉，冒犯了。我沒來過這里，今日是因為偶然看見你才跟進來的，我剛說了，你知道的?！饼R琛端起茶杯喝一口，轉(zhuǎn)頭向赪桐說：“謝謝?！?p> 赪桐小施法術(shù)，將酒壺中的酒水換到茶壺里，繼續(xù)給他添茶，不懷好意地說：“再喝點，解解渴。”
酒水都被抹去了酒味，喝起來混著茶香，什么也嘗不出。齊琛沒有多想，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他只覺得有些眩暈。
赪桐繼續(xù)給他續(xù)上一杯，說：“即是交朋友，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喝上一杯，感謝你今日出手相助，我敬你。”赪桐愣是將茶喝出了酒的氣勢。
齊琛又飲一杯。一杯又一杯。
齊琛晃晃悠悠就趴倒在桌上，面對著赪桐。
赪桐這會才開始認真端詳眼前這個男人。按凡人的年歲算，他應該已過弱冠之年了，幾年不見，他看起來好像變了，但又好像沒變，至少還是那么容易輕信別人，這樣就把自己放倒，仇家還盯著，真是不謹慎。赪桐無奈地搖搖頭，將他移到不起眼的內(nèi)桌里，施了個仙障，只能從里破，外界攻不進。
“酒醒了就回家去吧。”赪桐拍拍手，慢步出了清歡樓，往綠綺住處去。
夜深了，想來也應該沒人跟著了，赪桐也不那么警惕，輕松了許多。
雖然不盡然。
那個少年緊閉著雙眼趴在桌上，但垂落的右手卻抬了起來，他伸出食指向外輕觸，很快便抵住了一層障礙，他瞇起一只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果然障礙之處，所視無物。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勾著的嘴角就沒有落下過。
以至于他回到府上滿面春風地樣子，惹得所有人大氣不敢出，連顧青風也小心謹慎了許多，盡可能安靜得待在一旁，生怕打破了他難得地好心情。
赪桐來到綠綺府上已經(jīng)過了子時，丫鬟芝芝看起來睡眼朦朧地開了門，看到赪桐忙請入府里。
赪桐怕擾了綠綺的清夢，不讓芝芝通傳，準備在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再談。不料芝芝卻說綠綺不在府上。
赪桐好奇道：“你家女官人今日都不在嗎？”
芝芝說：“女官人今日下了朝便回了府，用過晚飯后就出去了，交代奴婢若是來人了去王府尋她，姑娘可先在官人房中等候，奴婢現(xiàn)在去王府傳話?！?p> 赪桐說：“不必了，沒什么急事，等她明日回來再說，你去睡吧。”
“是?！敝ブバ卸Y退下。
赪桐熟門熟路地找到了綠綺房中，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綠綺卯時回到府中，剛讓丫鬟備好早膳，赪桐聞著味就醒來了。綠綺很清楚她的喜好，每次她來，綠綺都是換著花樣給她準備吃食。
芝芝端來溫水放在木置架上，綠綺將面巾打濕，擰干，拿給赪桐：“仙上，擦擦臉，待會一起吃早飯?！?p> 赪桐閉著眼接過面巾擦拭，將帶有水珠余溫的面巾覆在眼上好一會，才將困意逐去。
芝芝眼疾手快接過赪桐的面巾，端上水盆退了出去，一并將房門帶上。這是綠綺身邊最有眼力的丫鬟，因此也最受重用。
赪桐和綠綺有一句沒一句地邊聊著閑事，邊喝米漿配著棗糕。赪桐將昨天夜里的事悉數(shù)說了一遍，讓綠綺有空處理處理。綠綺也邊點頭應著。
赪桐眼角突然瞧見綠綺手腕上帶著一個綠色的金器鐲子，很是別致，鐲子之下隱約有幾道傷痕，她嚴肅地問道：“手腕上的血痕怎么回事，誰傷的你？”
綠綺有些為難，將衣袖扯出蓋住傷痕，嬉笑說：“都是失誤，仙上不必介懷，沒有大礙的?！?p> 赪桐聞言思索片刻，也不再追問，轉(zhuǎn)而道：“這鐲子，王爺送的？”
綠綺眼里的笑意遮掩不住，還是收斂著歡喜地說：“是他?！彼妈C子給赪桐細看，赪桐搖搖手，綠綺又帶了回去繼續(xù)道：“這鐲子設計地也算是頗有巧思，用得好，可以作殺人的利器，按下這紅色的卡扣，就可以拉出細如發(fā)絲的絲刃，有削鐵如泥的效果?！本G綺邊說邊拉出那細絲，往桌角上輕輕一放，繞圈一捆，雙手一拉，桌角迅速被割落。綠綺得意地展示了一番。
赪桐順著她的心思問：“那那個綠色的卡扣又是如何？”
綠綺心虛地微微笑，輕描淡寫地說：“綠色這個倒是普通，必要時拉出來可以作一根普通繩索，用處不大?！?p> 赪桐就笑笑，看破不說破，綠綺也沒想著隱瞞，相處多年，兩人不是主仆，而是默契的盟友，雙方的心思一個眼神就到位了。
聊著聊著，兩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
綠綺說：“仙上最近是不是開始了?！?p> 赪桐點頭說：“如果沒記錯的話，離千年之日還有些年頭吧，但自從上次為了保下梧桐嶺那些人命，再次鞏固封印鎮(zhèn)壓祁焰，準確來說是上次從你府上離開之后，我周遭靈力好像隱隱受到壓制，我不信這是天劫提前降臨，但我信有人從中作梗?！?p> 綠綺擔憂地問道：“仙上仙力受損嚴重嗎？我可以——”
綠綺沒有說出口，赪桐就知道了，她開著玩笑道：“你和暗羅都是最機靈的，都喜歡把靈力給我，真是頭疼。我再不濟，也沒到吸食你們這些小仙靈力的地步。放心好了，你的仙上可是不死之身。不過區(qū)區(qū)幾層法力有何可懼?！?p> 綠綺知道仙上的本事，還是忍不住擔憂，即刻便傳令各方精靈徹查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綠綺后來又說起了些朝堂之事：“宰相近來靜默地很，完全沒有一點要謀反的勢頭，將軍府那邊一直找不到任何實質(zhì)性證據(jù)可以采取行動，皇帝小兒看起來倒是淡定，但我瞧著他像是裝的，梧桐嶺里頭的兵好像被轉(zhuǎn)移了，精靈們追查到最近的蹤跡，看方向往東陽邊境那邊去了，宰相敢如此張揚，背后定是有人勾結(jié)，有人接應。我們要幫幫將軍府立個功嗎？”
赪桐聽得隨意，綠綺話尾一問，她回了神，而后淡淡說：“且看著吧，只要大廈不傾覆，凡人的智慧都有余。我們只要置身事外，不干擾便是很好的?！?p> 赪桐拿過綠綺受傷的那只手，撒上桐花粉，很快血痕便消退下去了。
赪桐收回手時，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了綠綺的手鐲，觸及瞬間渾身癱軟，神識黯淡，有那么一瞬間無法視物，只覺得周身力氣被掠奪。
赪桐迅速又驚恐地推開綠綺的手，厲聲問道：“那位王爺，可是個普通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