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沒有聽過我彈奏‘獨舞清風’罷,我彈給你聽?!比~心的臉色不怎么好看,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絨裘披風將她牢牢的裹住,只露出腦袋與雙手在外。
十二月的同國異常寒冷,公主殿中有一座小亭子,兩人來到這里,幾名侍女立在亭外,只有胡娜一人就近侍奉。裊裊的熱氣升騰而起,胡娜放下茶壺,站在葉心的身后。
單薄的身子坐在琴架前,胡娜看見那把七弦琴,有片刻的怔愣。做工并不是怎么上乘,邊沿有些磨損,只是那些精心雕刻的圖案還是清晰可見。這把琴是當年胡娜找人為她做的,上面的圖案是胡娜親手雕刻。那個時候的胡娜,心疼這個女孩子,仿佛在她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孤傲、冷漠,一雙眸子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無懼生死。
毫不猶豫的將葉心帶回了聽風樓,那個時候,她只是單純的想要收留葉心,給她最好的一切,請人教她彈琴,只是讓她能夠有伴,在自己忙碌的時候,能夠彈琴打發(fā)時間。
但是這一切都在那一天全部破滅。
極少出現(xiàn)的閣主親自來到聽風樓總部,對她說了一句話:“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作為聽風樓的領導者,你應該知道這里的樓規(guī)第一條?!?p>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夏日,胡娜嬌小的身子斜靠高大的梨木椅,看著那個高大的影子,只聽得他說:“你收留的那個女孩子很適合替代同國公主,你準備一下,盡快將她送過去?!?p> 第一條,不能對任何事物產(chǎn)生感情,包括親情,友情與愛情。
胡娜坐在大廳之中整整一下午,直到那個叫做韓嶺的少年出現(xiàn),猶如一座冰雕,冰寒的氣息將她侵染。
“從你進入風云閣的那一日就應該知道,過去的你早就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要妄圖挽留過去?!表n嶺說的沒錯,自己為什么還要在葉心的身上尋找過去呢?很多時候,胡娜與韓嶺都是一樣的,因為他們都不能有心。
葉心一直都很聰明,所以當胡娜讓她前去同國王宮的時候,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點頭應下:“樓主放心,葉心一定做一個最好的細作?!焙戎?,從那一刻起,過去的葉心也已經(jīng)死了。
悠揚的琴聲輾轉(zhuǎn)而來,胡娜安靜的立在那里,葉心的手指靈活的在琴弦上跳動。
冬日的陽光灑落,似乎被寒冷襯得有些蒼白無力,沒有多少暖色。
這首轟動天下的曲子,如今只為胡娜一人而起。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舞者,不能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露出來,也不能因為累了就停止舞動,因為一旦停止,就會走到生命的盡頭。
“那些年,我只是一個并不受寵的公主,日日在宮中苦練琴藝??墒遣徽摰膹椀迷俸寐?,也沒有人能夠坐在這里聽我彈奏一曲,也沒人夸獎一句。直到那一日,我去樂坊請教一些問題,結(jié)束之后抱著琴坐在樂坊外的池邊發(fā)呆,他一粒石子砸進水里,驚走了池中游動的魚兒,我側(cè)頭怒視著他,本想斥責幾句的,卻在瞧見他時忘記了開口,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世上怎么會有長得這樣好看的男子,就像從畫卷中走出來一樣?!?p> 說到這里的時候,葉心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似乎回憶起了當時的畫面一般。
“他見我抱著琴,以為我是宮中的樂姬,笑著讓我為他彈奏一曲?!?p> “天氣如此好,人也如此妙,不知姑娘可否為我彈奏一曲?!蹦贻p男子唇角含笑,容貌俊朗,卻又和那些貴公子有所不同,瞧見他進入宮中也能佩劍,再加上他如此年輕,專門探取情報的葉心不難猜出他的身份。想來除了來樂坊中有人能夠聽她的琴聲,其他人都沒有過。當下就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那笑帶著驚喜,帶著感激。
“不知將軍想聽什么曲子?”十六歲的葉心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享受著公主的待遇,整個人有一種高貴的氣質(zhì),不似其他樂姬那般卑微,一雙眸子清明無比,就那樣抬頭瞧著他。
沈策笑著開口:“姑娘最拿手的就行?!?p> 那是葉心進入同國王宮后最開心的一日,因為沈策能夠聽懂她的琴聲,也能夠聽懂她琴聲里所包含的孤寂。
此后,沈策每日下朝都會去樂坊尋她,她也每日都會早早的去樂坊等待。
沈策為人和善,樂坊里許多女子都愛慕于她,期望有一天能夠得到這位將軍的青睞。可是沈策的目光始終只停留在葉心的身上。三月后的一天,沈策來到樂坊,卻并不打算聽她彈琴,反而將她帶出了宮。
沈策乃是同國大將,深受大王看重,年已二十,卻還未娶妻。一直想為他張羅個門當戶對的妻子,被他一一拒絕。同國大王知曉他總?cè)贩宦犎藦椙伲闼较孪逻^命令,樂坊中的女子,只要沈策愿意,可以隨意帶走。
同國大王卻不知道,沈策帶走的,竟是他沒見過幾面的小女兒。
沈策將葉心領出王宮,騎馬帶著她到了王都城外的一座山坡,葉心被沈策護在雙臂之中,臉色有些泛紅。兩人站在山頂上舉目遠眺,能夠看見整個王宮全貌,她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宮殿。
“葉心,愿意嫁給我么?”清風徐徐,沈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葉心怔住。她告訴沈策自己是孤兒,因為有一門手藝,所以進宮做了樂姬,并且將自己的真實名字告訴了他。沈策的話就像在葉心那顆已經(jīng)死了的心里種下一粒希望的種子,慢慢的生根發(fā)芽。
那日,葉心拒絕了沈策,并且不再去樂坊。因為由始至終,就算自己說出了真實名字,也沒辦法說出真實的身份。
沈策再去樂坊時,已經(jīng)尋不到葉心的身影,追問樂坊的人,因為得到過葉心的吩咐,也無人敢言,只道不知。從那以后,葉心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兩人的再次相遇,就已經(jīng)是一月后的大王壽宴之上。沈策怎么也想不到,葉心竟是同國最小的公主,并且會在那場宴會之上一曲動天下。整場宴會,沈策的目光都追隨在她的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坐著的那些使者同樣被這個美貌與才藝并存的公主所吸引。
葉心將這段三年前的往事講給胡娜聽的時候,一直是帶著笑意的。
一曲畢,葉心起身走到臺階上,目光盯著遠處花圃中的一株火紅色花朵,冬日的嚴寒已經(jīng)令它逐漸凋零。
“我一直都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本秃孟衲嵌绽锏幕ㄆ?,不論開得多嬌艷,最終都會凋謝化為泥土。
沈策的感情她不敢接受。
寒風凜冽的吹過,幾縷青絲滑落,胡娜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
入夜,胡娜離開公主殿,韓嶺閑適的坐在一顆大樹樹干上休息,胡娜拿石子砸他,落空了兩次,第三次終于砸準了韓嶺,那道身影落地無聲,在黑暗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取笑道:“你這手法真該和紫木好好學習一下。”
“紫木從小就學暗器,怎能拿我和他比。”胡娜反駁了一句,抓著韓嶺的手臂,想要尋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再交談。韓嶺看出了她的想法,摟過她的身子,一個輕躍,兩人穩(wěn)穩(wěn)的落在半空的樹干之上。兩人身處同國王宮之中,做事自然要謹慎一些。
胡娜靠著樹干坐穩(wěn),借著遠處傳來的光線瞧著韓嶺:“你說我該怎么處置葉心?”
在胡娜個人看來,葉心其實并沒有犯什么大錯,只是不小心犯了一個傻而已。她明知道隱瞞了沈策的消息,胡娜還是會知道。
為什么女人一旦愛上了男人,就會變得這么卑微呢?
“葉心今天和我講了一些關(guān)于沈策的事情,這個男人雖然不錯,可我覺得,她也不應該就此淪陷?!?p> 聽了胡娜的話,韓嶺并未急著開口,而是瞧著那張陌生不已的宮女面孔,輕聲道:“你不僅是聽風樓主,更是閣主的得力助手,你掌握的,是整個天下的情報?!?p> 胡娜抓著韓嶺衣袖的手微微一顫,頓時停止了思考。自己是誰?聽風樓的樓主,那么聽風樓主該怎么做?應該一劍殺了沈策,然后將葉心帶回聽風閣,絕了她的念頭。
同國天空好像很好看,胡娜坐在樹干上抬頭透過樹葉瞧著漫天繁星。
“韓嶺,你說真正的治人之道是怎樣的?如果你手下人犯了錯,你會怎么做?”
“他在犯錯的時候就應該思考后果。”韓嶺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波動,胡娜知道,如果是東閣的殺手任務失敗,那么面臨他們的將是比平時訓練更加殘酷的懲罰。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一句:如果你們殺手動了情呢?
胡娜想,葉心不是殺手,沒有經(jīng)歷過殘酷的訓練,她要有血有肉,有情緒的活在王宮之中。
多年以來,不論胡娜在何處,聽風樓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每一處的分部都有自己信任的人掌管。天下間所有的情報都會到她的手中,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信任的人會對自己撒謊,會開始隱瞞自己。
正是因為沒有想過,所以突然反應過來,才會顯得措手不及。
前線傳來消息,暨南國領兵大將秦仁攻勢兇猛,沈策連連退守,這場戰(zhàn),估計半月內(nèi)就會結(jié)束。
暨南國就算贏了這場戰(zhàn)爭,也不會真的發(fā)兵進入同國內(nèi)部,只要得到一些好處就行了,暨南王室也不是傻子,若真的將同國逼入絕境,那將是一場苦戰(zhàn)。
沈策雖優(yōu)秀,可畢竟年輕,遇上的又是各國聞風喪膽的暨南大將秦仁,這場仗,或許真的會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