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快李忻就被迫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哪怕都是噩夢，也有些夢境是特別的，它們會一次又一次卷土重來，在輪回中顯出細微的差別，卻又與彼此之間相差無幾。仿佛神經(jīng)元髓鞘上的斷續(xù)的節(jié)點一般，這輛前往南塔基特的列車斷續(xù)地經(jīng)歷著大片陰天和少許晴天的循環(huán)往復(fù)，每到天晴時刻，便是搭車客現(xiàn)身，又很快以各種方式喪生于這輛列車之上的時刻。不管死狀有多么凄慘，搭車客的尸體總會在迷霧之中、在李忻察覺不到的瞬間消弭。
“這是否已成為了不言而喻的事實——？”在史多比經(jīng)歷了十九次死亡、第二十次出現(xiàn)在李忻面前的時候，李忻終于違背了史蒂文的告誡，伸手搭救了這可憐兮兮的搭車客。在充斥迷霧的風(fēng)中，李忻大聲朝他喊道，“你注定會在這輛火車上死去，這是否已成為了不言而喻的事實——？還是說，你忘記了你其實已經(jīng)死去這一真相，被困在了癔區(qū)創(chuàng)造的幻覺之中，始終不能脫身？”
可憐兮兮的史多比蹲坐在車廂的另一頭，耷拉著肩膀，滿臉困惑，什么也沒有回答。
“我如果試圖打破這一輪回，會發(fā)生什么？”李忻繼續(xù)大喊道，“我能否將你從無限的死亡輪回中救出，還是說，我只會成為這輪回的一部分，成為你死亡線路上一個無足輕重的注腳？”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對此，史多比仍舊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老兄，你是不是喝醉了，或是磕了什么藥？這番瘋話在我聽來完全沒有道理。我不知道你所謂的輪回是什么。我這輩子、這條命就過這么一次。我此前從未見過你，就算你說要見證我的死亡線路，可我只是搭車回家過圣誕節(jié)罷了——如果可能的話，我說什么也不愿意這趟旅程由歸家之旅變成死亡之旅?！?p> “你的家人還在等你？”李忻歪歪斜斜地仰躺在一垛干草上，一手搭在膝蓋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問史多比道。
“我的父母和我的祖母?！焙笳咚坪鯖]有料到李忻突然的話題轉(zhuǎn)向。提及他的家人，史多比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一些，“一年未見了。我住在瓦迪茲城，去年圣誕節(jié)之后，就再也沒回去過。”
“他們都住在丹佛？”
史多比點了點頭?！拔蚁爰伊恕！彼?，“尤其是這種距離歸家愈發(fā)接近的時刻，也就更加思鄉(xiāng)情切?！?p> 李忻點了點頭。
“一想到還有人在等待著你的歸來，一定是一種幸福的感受?！彼行┬牟辉谘傻卣f道，一邊若有所思地拾起一根干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羨慕你?！愦钌线@輛列車，有切實的終點、切實需要去見的人，而我卻只是在追逐某種虛無縹緲的承諾?！?p> “你呢？你搭火車是要去哪里，又是在找尋什么？”
李忻把手中的干草掰碎成小截，抬頭看了看史多比，又聳了聳肩。
“你要聽實話嗎？——我不知道。”他苦笑著答道，“是為了我的同伴，為了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或許我心中和你一樣，也有一絲期許，期待旅途的終點，有什么能夠填補我內(nèi)心彷徨空虛的東西?！?p> “你說你見過我的無數(shù)次死亡，可我問你，”這時，史多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樣，朝李忻湊近了一些，神情緊張，“事情會否是雙向的？”
“什么意思？”李忻受史多比的緊張感染，也稍微坐正了一些。
“我們是否在見證彼此雙向的死亡？要逃出這個輪回的，會否不止是我一個人？”
“我不明白——”就在李忻開口的一瞬間，一枚碎石被從鐵軌上彈飛、砸進車內(nèi)——
這次受傷的卻不是史多比。李忻的表情定格在一副驚愕與困惑交織的神色上。碎石擊穿了他的顱骨，令他就這么倒下。
李忻的倒下嚇得史多比渾身震顫了一下。他縮進離李忻盡可能遠的角落。
“一?！笔范啾葒肃榈財?shù)道。
迷霧很快吞噬了李忻——他渾身蜷縮成嬰兒狀，抬起一只手，像是想要觸摸自己的創(chuàng)口處。
可下一瞬間，李忻的傷口消失不見。他抬起的手定格在了原地——李忻愣了愣，努力回想，卻怎么也記不起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他從車廂底部爬起，面對的是空無一物的車廂，和不斷涌來的噪音與迷霧。
他總覺得之前與什么人對話過，卻想不起個中的細節(jié)。
就這樣，在飛馳的火車上，在抵達下一個晴天之前，李忻彌留在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與躁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