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月高,風緊,紫禁城某處的屋頂上,鏡落把脖子縮進大衣,壓低帽子,對著手心呵口暖氣,騰起團團白霧,搓了搓臉對白端道:“吶,咸安宮到底在哪兒呀?我都快凍死了?!?p> 白端從地圖里抬起頭,撲楞了下翅膀,慢斯條理地得出結論:“向前800米,右轉(zhuǎn),看起來最冷清的院子就是。”
“這么晚了,哪處不冷清啊?!彼吪苓呧止局?,“現(xiàn)在白天京城查的緊,這差完成后就到江南看美女去。”白端不言語,低低地在她身邊飛翔,凝神關注著周圍有沒有人。鏡落拐進院子,躲在樹下跳了跳,哀嘆道,“有杯朗姆酒熱巧克力該有多好啊!”
“噓!仔細聽。”白端適時止住她不切實際的幻想,側(cè)耳屏住呼吸聽著房里的對話。
“咳咳……”是女子的咳嗽聲。
“額娘,兒子給您叫太醫(yī)吧!”
“弘皙,不要去!額娘沒事,咳咳……”
“額娘!您都這樣了還說沒事!那些狗奴才個個墻頭草,咱們失了勢就理也不理,阿瑪也消沉成這樣……”
“好了,你不要說了,快回去睡吧。事在人為,怨不得他,你以前還不是常仗著自己是世子欺負弟弟們麼?!?p> “……可是……孩兒告退,額娘你早些歇息吧?!?p> 隨著門被打開的聲音和一陣腳步過后,院子又沉寂下來,里屋的咳嗽聲愈發(fā)清晰,鏡落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推門進去了,白端卻獨自飛向邊上的一間屋子。里面的女子還在捂著手絹咳嗽,抬頭還以為弘皙又回來了,卻愣住了,“你是……”漆黑清澈的眼眸,熟悉的面部輪廓,像極了那個人年少的時候,“殿……下?”
“您是……石蕊阿姨嗎?”鏡落捏緊手,又松開,禮貌地說道,“我叫鏡落?!?p> “你是……他的女兒?”石蕊合了合眸,幾乎要把眼前的少女和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在一起。鏡落沉默著點了點頭,從包里取出一個相思扣和一枚玉佩,遞給她道,“父親大人讓我轉(zhuǎn)告您……他所能給您的,只能是這個?!?p> 我所能給你的,只能是一個叫作皇太子胤礽的人。耳邊不斷回響著這句話,石蕊撫mo著冰涼的玉佩上那個被龍環(huán)繞的“礽”字,猛地一陣咳嗽,“哇”地咳出一口血來。
鏡落忙上前,瞪大了眼睛:“這,不是肺結核,肺癆嘛!怎么不叫醫(yī)生?!”石蕊虛弱地苦笑著,搖了搖頭,“沒用的,這病治不好。他,還好吧?”
“嗯。”鏡落腦海里浮現(xiàn)出老爸那張當她哥哥都沒人懷疑的臉,抽搐了下嘴角,又道,“等您百年之后,他會親自在忘川河邊等您,為您引渡。父親大人說,他雖然永遠給不了您幸福,但他會為您找到幸福?!?p> “百年之后麼……”石蕊端詳著那枚相思扣,“我怕是沒多少時日了吧?!?p> “別瞎說!肺結核按時吃藥,靜心休養(yǎng)就能痊愈了!”就鏡落看來,這病在現(xiàn)代治不好的話,醫(yī)院真該拆牌子停業(yè)了,可是她忘了,這里還是清朝,天花也只是剛剛發(fā)現(xiàn)預防方法。
石蕊蒼白地一笑:“鏡落是麼,你還真像他呢。安慰人的時候都是這種口氣,真真切切的好像本來就是認定的事實一樣?!?p> “誰像他啦?!迸涯嫫诘纳倥擦似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單膝跪地認認真真地行了一個禮,“母親大人囑咐,您和她是同等的長輩,我作為晚輩理應向您行禮。”
“你母親?”石蕊有些詫異,不知怎么就回憶起那滿架水晶簾般的紫藤花,以及常在花架下流連的身影,“你父親似乎很喜歡紫藤花?!?p> 鏡落浮現(xiàn)出一個暖暖的笑容:“因為那是母親大人的花啊?!鼻炅鬓D(zhuǎn)的紫藤花精靈,生在天界靈水河畔不食人間煙火,卻最終成為桫欏雙樹座下的式神,歷經(jīng)了往生輪回的悲歡。
“這樣啊……”石蕊輕輕咳嗽,合眸良久,才又睜開眼道,“多謝你啊,鏡落。雖然不知道你怎么進來的,但此地是大內(nèi)宮中,你還是趁夜色正濃快離開吧?!?p> “沒關系?!辩R落剛想說她不會被發(fā)現(xiàn),就聽見靜謐的夜里傳出整齊的步伐聲,朝這里而來。白端從另一間廂房飛出,停在她肩上道,“似乎巡夜侍衛(wèi)過來了。”
“?。俊彼活D,“白端,你那邊怎么樣?”
“靈力已經(jīng)重新注入,還能支撐一段時日,不過這具軀體最后的意識已經(jīng)消耗殆盡了?!彼┮粯拥拈L長尾翼在空中滑過一抹絢光。
“這不妨事,老爸只要求軀體像個活人就行了?!辩R落擺擺手,又對石蕊告別,“石蕊阿姨,我走了,下次再來看您,要好好休息??!”說著,就飛身離開了咸安宮。
石蕊目送她遠去的背影,釋然地一笑,手緊緊抓住玉佩,喃喃自語:“下次……我已經(jīng)在地府了吧,太子殿下?!?p> 雖然夜巡侍衛(wèi)只是例行檢查,但依舊把鏡落逼得進退兩難,最后瞅瞅天色未明,決定干脆去毓慶宮找個地方睡一會兒。此時的毓慶宮毫無人煙,死一般寂靜,滿目荒蕪,更像是個野生植物園,好在保成以前設下的陣法還忠心耿耿地發(fā)揮著作用,不至于到了殘破的地步。
她小心翼翼地掌握節(jié)奏踩著方向,以便不觸及陣法,蹙眉嘟囔著:“靠,老爸這是在干嗎?八荒穹移陣,天鎖錮靈陣,哇,還有這個,桔梗印加六芒星陣法,閑的無聊?。俊?p> “保成大人的法陣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白端棲在她肩上,打量著重重陣法,“能將東方靈術與西方法術相結合的,別說世界,連天冥兩界都寥寥無幾,更何況還能巧妙地利用地勢景觀布陣,可謂屈指可數(shù)了。”
“啊啦啦,知道他很厲害,也不必這么刺激我吧?!苯K于走完最后一個方位,鏡落好奇地環(huán)視著內(nèi)書房,“還真符合老爸的品味啊,下了凈衣咒,很干凈呢?!彼媸娣氐乖谲涇浀乃?,抱著白端微瞇起眼睛,“哇嗷~如果這里有飯吃的話,我早就住這兒了!”
白端輕笑,抖了抖翅膀:“不是有御膳房麼?!?p> “那不一樣,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得光明正大地吃才爽!”鏡落拉過毛毯蜷縮起身體,“早些睡吧,明天就到別處玩玩去。”
白端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宛如柔和的弦月,眨了眨,彎起脖子倚在她懷里,慢慢合上了眼眸。
是夜,如此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