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刷地向發(fā)話的小囡望去,她舉起一張黃紙,眼巴巴地遞給自己的娘,她娘接過她的號,隨眼一瞥,隨即瞪得溜圓,“啊哈!”她大叫一聲,竟平空跳起一尺高。
“中了!中了!我囡囡中了。”她一把抱起女兒,象一只奪食的母雞,三步?jīng)_到李清面前,將紙貫給他:“小哥!你看這號,可不就是五四五六八么?”
“恭喜!恭喜!各位,這位小囡摸的號就是五四五六八,這彩頭,她中了?!?p>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遺憾之聲,嘆息聲有,羨慕聲有,人群慢慢散去,只有那儒生不肯走,直盯著李清和中獎人交割。
“你這里面肯定有假!須把錢還我?!彼蝗粵_上前一把揪住李清,大聲吼叫道。
李清剛剛把小囡扶上馬,被那人一推,險些失手將小囡貫下馬去,小囡被驚嚇,頓時哇哇大哭起來,李清大怒,一把摔開他,厲聲喝道:“所有的程序都公開,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也問過你,到頭來你倒不干,信乃立身之本!你這人品可就值這五文錢么?”
李清力大,竟將那人摔出五、六步遠,頂上的介幘也掉了,袖口上沾塊黑泥,狼狽不堪,旁邊有人也看不過眼,幫腔道:“認賭須服輸,號是你自己抽的,中不了,只能怨自己手氣不好,哪有再反悔的道理?看你也是讀書人,這賭品可也不怎么樣啊!”
眾人紛紛出言,皆指那儒生量窄,儒生慢慢從地上爬起,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惡狠狠地盯了李清一眼,掉頭就跑,半路鞋還掉了一只,引起眾人一陣轟笑。
“公子,這人我見過,好象和官府有些關(guān)系,我們還是快點走吧!”簾兒一臉擔(dān)憂。
“也是!”李清點點頭道:“待我把這幾張桌子還了,咱們就走,你先把錢收好?!?p> 桌子頗重,李清又找來兩人幫忙,等他回來,卻見幾個衙役正圍著簾兒吵吵嚷嚷,裝錢的甕被那儒生搶在手里,他滿臉陰毒,正指著低泣的簾兒破口大罵:
“兩個男盜女娼的狗男女,竟敢當(dāng)街設(shè)局騙錢,當(dāng)我大唐沒有王法嗎?”他雖是讀書人,但言語卻惡毒之極。
李清只覺頭‘嗡!’的一聲,眼珠暴出,早忘了他有什么狗屁后臺,兩步?jīng)_上前,掄起鐵錘一般的拳頭狠狠朝那儒生臉上砸去,
“老子就要揍你這個婊子養(yǎng)的!”
只聽一聲哀嚎,那儒生的竟被砸得翻滾出一丈遠,手中的甕摔得粉碎,幾千枚黃燦燦的通寶滾得滿地都是。
幾個衙役見李清撒潑,紛紛拔出刀子將他團團圍住,那儒生的親戚更是憤怒,舉起鐵鏈向李清頭上鎖去。
“我是新政縣鮮于府上之人,你們不怕死的,就來拿我好了!”李清見事急,索性將鮮于府搬了出來,果然,那些衙役聽他如此說,倒不敢造次,為首縣尉指指尚在地上翻滾的儒生道:“這位孫舉人告你當(dāng)街行騙,已下了狀紙,不管你是誰,都須跟我們回去應(yīng)堂,你若配合,我們也不為難你?!?p> 李清暗嘆:“這摸獎沒有后臺果然是不好做的?!彼X海中迅速思索對策,自己所能憑恃的只有張府和鮮于府,張府雖一定會幫忙,但此時夫人和老爺肯定都去新政縣拜壽去了,李清突然想起了那枚銀戒,便對那些衙役道:“好!我跟你們?nèi)ゾ褪?,且讓我給妹子交代兩句話?!?p> 縣尉應(yīng)道:“孫舉人的狀子里沒有她,你可以說話,只是須快點,別誤了時辰。”又對幾個手下一瞪眼:“還不快把錢拾起來。”
李清將簾兒拉到一邊,取出銀戒塞給她,低聲囑咐道:“我枕下還有幾百文錢,你雇輛車速到新政縣找鮮于府的大老爺鮮于仲通來救我,記住,是大老爺,以這個銀戒為憑?!?p> 簾兒又緊張又害怕,想哭卻哭不出來,聽李清說得嚴重,只死死記住他的話,拼命地點點頭,轉(zhuǎn)身急慌慌跑了。
一眾衙役將李清帶到縣衙,那告狀的孫舉人一瘸一拐,在后面遠遠跟著。
李清一路暗暗思忖:“這柳隨風(fēng)是個極勢利之人,他若知道自己已不在張府,豈會不偏向那個有關(guān)系的狗屁讀書人,就算自己理占上風(fēng),也會被他一句話給抹殺,不行!絕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張府,最好是先取保候?qū)?,等鮮于仲通及時趕到?!?p> 李清最擔(dān)心的卻是鮮于府這兩天正在辦壽,簾兒不一定能見到鮮于仲通,就算見到了,他也極可能抽不出空來,會拖上幾天,可一旦定了案,就算節(jié)度使親來,也難翻此案了,李清不禁暗暗著急,“得想個法子讓那柳隨風(fēng)記起那五十兩銀子才是?!?p> ?。?p> “啪!”柳隨風(fēng)重重一敲驚堂木,“將當(dāng)街行騙的人犯帶上?!?p> 有衙役將李清帶上堂來,柳隨風(fēng)卻吃了一驚,這不是張府的西席嗎?怎么是當(dāng)街行騙之人,幾月前,自己還受過他五十兩銀子,怎會為幾貫錢行騙,他狐疑地看了看原告,見他鼻青臉腫,嘴角還帶著血跡,心中便推斷這必是他倆的私人恩怨,借行騙為名告倒對方,那孫舉人雖然有些人情,但張夫人的面子卻要更大些。
“來人!拿把椅子給李公子坐下。”
“大人,這—”孫舉人一個激靈,難道他也是縣令的熟人?他見李清大刺刺坐下,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給孫舉人也拿個座”大唐例制,有功名者可見官不拜。
“李公子,我來問你,這孫舉人告你當(dāng)街行騙,你可認?”
李清起身長施一禮道:“大人請聽我說完,再來判斷我是否行騙。”
當(dāng)下,他便將所抽彩的經(jīng)過詳詳細細講了一遍,最后呵呵笑道:“那匹馬其實是張仇的,抽彩的法子也是他從成都學(xué)來,自從考中童生后,他便一直在新政苦讀,準備應(yīng)考年底的鄉(xiāng)試,大人也知道他的心性,悶極無聊,便命我來替他出頭試試這種新鮮玩意。”
這張仇素來荒唐,這種爛事只能往他頭上栽才能說得通,至于當(dāng)面對質(zhì),他更不擔(dān)心,張仇若來,那張夫人也早就到了。
柳隨風(fēng)心中一陣冷笑,張仇苦讀?除非太陽從西邊出,還扯上童生,此人的用意分明是想提醒自己那五十兩銀子的事,他久于世故,焉不知其中的輕重,若聽他之言了結(jié)此案,那這個孫舉人每年一百貫的香火錢恐怕就也見不到了,此案兩邊都不能得罪,最好的辦法是雷聲要大、但雨點卻要小,既給了孫舉人面子,出胸中一口惡氣,也讓這李清免了牢獄之災(zāi),同時張夫人那邊也好交代。
想到此,柳隨風(fēng)斜睨李清,微微給他施個眼色,卻見他神色平淡,突地又想起他的道士身份,鄙視之心頓起,讓他坐,他還當(dāng)真敢坐下,柳隨風(fēng)的臉漸漸變得陰沉,此事就算不追究,也得給他吃點苦頭。
“啪!”他又狠狠一敲驚堂木怒道:“可本官聽你所言,分明覺得你就在行騙,依你之言,收每人五文錢,最后馬卻給了一人,其余人卻錢財兩空,這難道不是行騙嗎?”
“大人—”李清自然明白柳隨風(fēng)眼色的意思,心中暗喜,剛要起身回話,卻被柳隨風(fēng)止住話頭。
“我來問你,你可有功名在身?”
“尚無!”
“即沒有功名,給本官跪下回話!”
李清大愕,他雖明白柳隨風(fēng)是在做戲,可這前恭后倨,變化之快,讓他的面子實在有些拉不下來,正猶豫間,耳畔猛聽一聲斷喝:“跪下!“
他突然覺得腿彎被一物打中,骨頭竟似要裂開來,疼痛難忍,他身不由己,‘撲通’跪倒在地,李清驀地回頭怒視,只見一衙役舉紅黑大棍,正滿面猙獰地盯著他,就仿佛是那閻王殿跑出的小鬼,那打人的衙役便是孫舉人之侄,好容易尋個機會狠狠教訓(xùn)李清,他舉棍又要打下,卻見李清眼光凌厲,仿佛刀子一般向自己射來,他一陣心虛,高高舉起的棍子竟打不下去。
“好了!”柳隨風(fēng)手一擺,止住倉曹的行兇,這紅黑大棍是用鐵木所制,極為硬實,若不按專門的法子打,幾棍就會出人命。
“那你說,你怎么不是行騙?”
李清卻被這多余的一棍打出了胸中的怒火,他挺直腰板冷冷道:“所謂行騙,必言行不一,以虛構(gòu)事實或者隱瞞真相,可我辦摸彩,事前事后都講得清清楚楚,沒有絲毫隱瞞,行事也光明正大,也將馬兌給中獎之人,請問縣令大人,這哪里又有半點行騙?這大唐律例里又有哪一條哪一款說我是行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