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解決客船擁堵的局面,有官府的衙役先來收船單,這樣速度果然加快了些,李清的坐船如蝸爬一般漸漸地靠了岸,義賓縣的碼頭用青石鋪砌,如樓梯一般層層向上,江水拍打著青石,飛濺起白沫,岸上到處是從各地趕來接親友的人群,數(shù)百輛馬車擁擠在狹窄的一條過道里,有十幾個衙役在現(xiàn)場維持著秩序。
“這艘船可是成都來的李主簿大人?”
一名衙役遠(yuǎn)遠(yuǎn)站在岸邊一角,手?jǐn)n著嘴向李清的座船大聲叫喊。
“是的!是的!”張旺慌不迭答道。
話音剛落,立刻搭上幾只抓鉤將李清的座船拖到一邊,兩個碼頭雜事搬上一塊踏板,岸上早等候了五六個公人,見船靠岸,立刻騰騰跑上船,為首之人打量了一下船上數(shù)人,卻見高展刀年紀(jì)最長,長須白面,頗有幾分官相,而他身旁的年輕人,雖骨骼寬大,容貌不凡,但畢竟年輕了些,估計(jì)是主簿的貼身保鏢,想畢,他便徑直走到高展刀面前拱手施禮道:“在下唐勝,本縣縣尉,李主簿一路辛苦了?!?p> ******************
“李大人年少英俊,如此年輕就擔(dān)任主簿一職,可見能力超群,前途不可限量?。 ?p> 自唐縣尉認(rèn)錯人,這句話他已經(jīng)說了不下三次,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壯實(shí)男人,本鄉(xiāng)人,退伍軍官出身,紫臉堂,鷹鉤鼻,眼光銳利,可今天他卻走了眼,那個他錯認(rèn)為主簿的人只是保鏢,而他以為是保鏢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簿。
唐勝嘴上恭維,心中卻暗忖:“想不到李刺史這么重視的人,竟如此年輕,看來海家也是笨蛋,竟然兩次栽在一個乳臭未干毛頭小子手上?!?p> 對于李清,公文上的任命狀說他干練有為,造福一方鄉(xiāng)民,故被推薦為官,但公文背后的消息卻更準(zhǔn)確、更全面,此人商人出身,由劍南節(jié)度使和劍南采訪使聯(lián)名推薦,朝中嗣寧王擔(dān)保,吏部只用一個月便批下來,這種少見的效率,立刻引起南溪郡乃至劍南道官場的普遍關(guān)注,李道復(fù)當(dāng)即發(fā)密函給唐勝,命他盯住李清。
“呵呵!唐縣尉客氣了,李清尚未登岸,就屈尊唐縣尉大駕親自來接,愧不敢當(dāng)??!”
唐勝笑道:“天已經(jīng)快黑了,主簿一路勞頓,本該讓主簿早些休息,但不知怎的,我一見李主簿便覺眼熟,好似幾十年不見的老友一般,就想親近親近,我和幾個弟兄今晚已備下薄酒,萬望李主簿不要推卻才是?!?p> 李清聽他說得肉麻,心中暗罵一聲:“老子今年才二十五歲,你幾十年前見鬼去!”
嘴上亦應(yīng)酬笑道:“也好!正好趁這個機(jī)會結(jié)識一下弟兄們?!?p> 義賓縣城不大,建在岷江邊的一座低緩的山丘上,它背后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老君山、七星山、龍頭山、觀斗山,環(huán)繞四周,山中林木茂盛,大片的原始森林莽莽無際,在山中生活著眾多的原著民—僚民。一座半圓形的城墻將縣城包圍,城內(nèi)民居房屋修建得密密麻麻,見縫插針,由于房屋大都采用石料,故整個城內(nèi)是一種灰白的基調(diào),偶然一些黑色的磚木建筑點(diǎn)綴在其中,一條二丈寬的石板路橫穿全縣,這條石板路叫橫街,便是義賓縣的朱雀大街,但街道兩旁的商鋪卻冷冷清清,偶然才能看見一座酒樓或者客棧,在橫街的盡頭便是縣衙。
李清的住處卻是和縣衙反方向,在橫街的另一頭,幾輛馬車緩緩地停在一座半舊的大宅前,這是一座空置的宅子,原是一富商的祖宅,富商遷去長安后,便將這座宅子送給縣里。
李清跳下馬車,借著落日余輝打量這座宅子,這里將來就是他的家了,從外面看,房子雖舊些,但倒也寬大,住得下他帶來的人,一道白色的圍墻很明顯是剛剛刷過,手一摸還能捻下未干的石灰。
“房子雖舊些,倒也寬敞,正適合李主簿住,前幾日我都命人打掃過了?!碧瓶h尉說完,拱拱手又笑道:“李主簿先休息,晚上我來接你?!?p> 簾兒見他走遠(yuǎn),便過來悄悄問道:“公子今晚真打算和他去吃飯么?”
“我其實(shí)也不想去,可他們盛情邀請,不去倒不好?!?p> 李清笑笑,心中卻有些詫異,簾兒的口氣似乎不太贊成自己去,她從不過問自己的交往,今天這是怎么了?李清不由向她望去,卻見她眼中隱隱帶著一絲憂慮。
“出了什么事?”
“公子要當(dāng)心一點(diǎn),剛才在碼頭的時候,來接我們的衙役和碼頭上的衙役似乎有些不和,我見他們有幾個人還怒目相視,這里面有些蹊蹺,公子初來乍道,不了解情況,等會兒吃飯的時候說話要謹(jǐn)慎些?!?p> 簾兒心細(xì)如發(fā),隱隱發(fā)現(xiàn)了些端倪,她又看出這唐縣尉似乎熱情過了頭,已經(jīng)不是初見面應(yīng)有的客氣,不由替李清擔(dān)憂,畢竟他從未做過官,不一定知道官場兇險。
衙役不和李清倒沒有看見,可聽了簾兒的話,他心中卻微微一笑,難道自己又要卷入官場斗爭不成?
“不礙,我當(dāng)心點(diǎn)便是!”
他一揮手,對眾人笑道:“大伙兒先把東西拿進(jìn)去?!?p> 進(jìn)來后才發(fā)現(xiàn)宅子極大,共分三進(jìn),每一進(jìn)都有院墻相隔,前面是客房和下人住的房間,中間是一個不大的院子,四角各植一棵百年老桂,院子正面是客堂,兩邊是廂房,再往后便是內(nèi)宅,最妙的內(nèi)宅里還有一個精致的小園林,園內(nèi)黃色的迎春花已經(jīng)怒放,想來原來的主人頗有幾分雅意。
李清正在端詳一塊奇石,突聽身后有腳步聲,便笑道:“小雨可喜歡這里?”
“公子,我喜歡,這里可比閬中的老宅要好得多。”小雨如梨花雨露般的面容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小雨比簾兒小一歲,卻比她長得高,發(fā)育也比她快些,已經(jīng)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雖也有些心智,但比起簾兒的老成練達(dá)還是要差很多。
李清上前摸了摸她的耳垂笑道:“怎么!沒被擰掉嗎?”
小雨臉微微一紅,突然想起此來的目的,驚道:“我險些忘了,我們沒帶糧米,今天的晚飯可怎么辦?”
“讓簾兒姐帶你們出去吃就是了,她人呢?”
“公子,我在這!”簾兒匆匆走來,皺眉道:“不光晚飯,他們準(zhǔn)備的被子又潮又臟,晚上可怎么睡覺?”
李清笑笑,沒有回答。
“我早就叫張旺和老余去了,就怕買不到,這一路店鋪稀少,竟比我們儀隴縣還要冷清許多。”
說話間,張旺和老余二人空著手回來了,他們真的沒有買到被褥。
“怎么!買不到嗎?”
張旺一臉沮喪道:“小姐,這義賓縣有些邪門,我們跑了好幾家店鋪,都沒有被褥。”
“這怎么會,被褥是日常居家用品,哪能買不到,或許你們沒找對地方。”
“不是的,他們說日用品不賺錢,義賓縣都沒得賣,要去南溪縣買?!?p> “不光如此,這里物價還奇高?!币慌缘睦嫌喾薹藿涌诘溃骸拔覀兏怪叙囸I,便想買幾個饅頭,成都一個饅頭只賣一文錢,可這里的饅頭個頭小還不說,竟要三文錢一個?!?p> “還有米價,成都米價三十文,可這里也要四十文一斗,其他的物什都至少要比成都貴兩成?!?p>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義賓人的收入還要超過成都不成?”李清感到有些困惑。
這時,仆嫂宋妹跑過來連聲叫道:“老爺!老爺!外面有人送被褥來了。”
被褥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送來,全部是簇新的上好細(xì)麻,有近二十床,他見李清被簇?fù)沓鰜恚鄙锨笆┒Y道:“我家老爺怕大人夜里睡不好,特命我送些被褥來,他讓我轉(zhuǎn)告大人,本來要到碼頭迎接大人,可臨時有公干到南溪縣去了,請大人見諒!”
“你家大人是誰?”
那管家急從懷中取出一帖,雙手恭恭敬敬遞給李清,“我家老爺就是本縣的縣丞,王昌齡,王大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