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見
浣衣局通的是護城河的水,一條狀似小溪的支流,往常有不少的宮人在這里洗衣物。
小溪旁邊架了許多衣架,上面掛著各個宮里的衣物和被子等東西,衣物隨風飄搖,空氣中彌漫著皂香,還有入耳的悅耳水聲。
溪岸那女子一身粗布白裙,蹲在水旁,一雙纖細的手費力的揉著難洗的被子,還有一女子幫她拉著被子,免得被水沖跑。
她一個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貴女,來了這浣衣局才十幾日,洗東西竟有模有樣了,周驍臉上神色難辯。
林玉姻裝成才看見腹黑皇帝過來,忙放下手里的東西過去請安。
周驍看著過來屈著膝請安的林玉姻,她一身粗布白裙,積云般的烏發(fā)簡簡單單地綁了跟藍帶子,幾縷青絲俏皮地靠在那雪白的腮上。
她垂著頭看不清臉上是何神情,安安靜靜的,很陌生的感覺。
他收回目光淡聲道:“平身?!?p> 林玉姻膝蓋一陣火辣辣的疼,她咬了咬牙,謝恩后直起身子,有幾分不自然。
周驍擰著眉,瞥了眼她,發(fā)現(xiàn)了她洗被子泛紅的手上有幾道小傷口。
林玉姻察覺那目光落在她手上,趕緊將手藏袖子里,可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那傷是剛剛摔出來的,都怪原主身子太嫩了哎!
落在周驍眼里卻是她被后宮的女人“照顧”留下的傷,她是被“照顧”的怕了。
若是以前,蹭破點皮都恨不得請完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再來博取他的同情,現(xiàn)在卻要躲著他。
周驍?shù)哪抗怅幊脸恋囊频矫磱邒呱砩?,若不是這奴才頭子受人指使,想來也沒宮人敢得罪她。
嬤嬤察覺到那冷冷的帶著威壓的視線,身體一抖,跪到了地上。
周驍認為,若不是心里有鬼肯定不會害怕,這叼奴是承認欺辱了林玉姻。
他不由得怒火中燒,就算他不喜歡林玉姻,甚至討厭她,也由不得什么阿貓阿狗去欺辱她!
“來人,將這奴才帶下去,杖斃!”
么嬤嬤頓時嚇得老淚縱橫,磕頭求饒,很快就有兩個宮人上來將么嬤嬤拖走。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下,唯恐牽連到自己。
林玉姻自小生活在法制社會,實在是做不到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何況么嬤嬤平時都勤勤懇懇的管理浣衣局,皇帝這次發(fā)難可能是知道了嬤嬤對自己太好。
林玉姻愧疚不已,:“等一下,不要帶她走!”
林玉姻現(xiàn)在的身份不過是一個普通宮女,沒人會聽她的話違抗皇帝的命令。
林玉姻眼看無法阻止,只能走到皇帝面前。
“請皇上放過嬤嬤,奴婢愿意替她受罰?!?p> 既然事情因她起,那么她就不會牽連無辜。
么嬤嬤聞言一愣才哭喊著:“姑娘萬萬不可啊,老奴賤命一條,死不足惜,您乃千金之軀萬不可替老奴受罰啊!”
冬兒淚水嘩啦啦的流下來,小心地扯扯林玉姻的衣服,提醒她不要再說話。
周驍視線對上林玉姻認真的的眼睛,忽然他有些看不透她,以前只需一眼就可以看穿她心中所想。
現(xiàn)在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為一個奴才求情,她眼睛不似作假,失憶真的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
也許只是那個奴才沒有欺辱她。
林玉姻見他不說話,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請皇上放過嬤嬤,奴婢愿意替她受罰?!?p> 也許這個就是女配的命運吧,哪怕逃到了浣衣局也會被追殺過來,林玉姻在心中嘆息。
么嬤嬤哭著搖搖頭,已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她在深宮中幾十年,為奴之命,已見過太多的人枉死,主子心情不好就可以隨隨便便的賜死奴才,何況那是皇帝呢。
從未有主子會如此對待奴才,林玉姻此舉怕是會惹怒皇上,牽連林家。
么嬤嬤拉起兩個宮人的手,要求她們帶自己下去,她決不能連累姑娘和林家。
宮人同是奴才,明白么嬤嬤的意思,便帶著她下去。
皇帝盯了林玉姻一會,也看不出她是在假裝,淡淡吩咐:“將人放了?!?p> 既然那奴才沒欺辱她,罰不罰也就無所謂了。
林玉姻松了一口氣,皇帝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上,又落在那細如柳枝的腰上,想來這浣衣局的條件差得很,她想來也受夠了罰。
他大發(fā)慈悲地開口:“你既已知錯,也受了十幾天的罰,那今日便回金椒殿吧?!?p> 太后就快回來了,肯定會帶她回去的,他不如早點讓她回去,然后讓她住離他最遠的宮殿,思及此,周驍心情好了那么一點。
眾人聽了皇帝輕飄飄的話都忍不住一驚,還有這樣的嗎?明明不久前還想著賜死人家來著,現(xiàn)在怎么突然又讓她回去了。
盛安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只覺得林玉姻要翻身了。
最高興的就是么嬤嬤和冬兒,她們期待地看著林玉姻,希望她快點答應(yīng)下來。
林玉姻卻是不愿意回去,回去的話,豈不是逃不開女配的命運?
傻子才回去送死!
她垂眸輕聲道:“奴婢自知犯下大錯,再無顏面伺候在皇上身邊,只求在這浣衣局了卻余生?!?p> 話是這樣說,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這是不愿意回去,拒絕了皇上,簡直膽大包天!
冬兒和么嬤嬤忍不住驚喊:“姑娘!”
皇上還在氣頭上,她還這樣觸他逆鱗,怕是會惹下大禍。
盛安小心地觀察皇帝的臉上,皇帝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問著林玉姻:“你不愿?”
林玉姻將頭低下去一點:“玉姻,不愿?!?p> 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還敢這樣回答,不要命了!
盛安看著皇帝迅速黑下去的臉,心肝一顫。
周驍微微瞇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女人,分明是低眉順眼的模樣,他卻清楚的看見她豎起了渾身的尖刺。
讓人感覺非常地,不舒服。
他壓著煩躁,“朕再問一遍,當真不愿意?”
林玉姻努力忽略那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強大氣場,認認真真回答:“回皇上,玉姻不愿意?!?p>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落入每個人的耳中,山風輕掠,繞過周圍晾曬的衣服上,也帶起林玉姻柔軟的發(fā)絲,潔白的粗布裙。
周驍眼睛銳利地看著林玉姻精致漂亮的小臉,試圖找出一絲假裝來,然而,她大大方方,臉上沒有一絲的牽強。
看得他忍不住怒火中燒,一甩衣袖,大步離去。盛安趕緊跟上去,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又浩浩蕩蕩離開。
“恭送吾皇!”
皇帝離開,宮人們終于松了一口氣,么嬤嬤逃過一劫,對林玉姻更是忠心起來。
冬兒忍不住軟在地上,皇上實在是太可怕了,還好沒事。
林玉姻也松了一口氣,看著嚇壞了的冬兒,忍不住輕輕一笑。
那大男主的氣場果然大,她都差點扛不住,不過逃離了后宮,以后就安全了。
清風亭。麗妃坐在石凳上喝著下午茶,小云在她肩上捏按,霞兒見遠處明黃走來,一臉欣喜:“娘娘,是皇上!”麗妃下意識的站起身來,然后整理儀容。
麗妃也是個美人胚子,柳眉杏眼,小鼻似玉,口若朱丹,一身繁復(fù)宮裝,高貴艷麗。
此時正含情脈脈的看著走近的男子,一顆少女心撲通撲通亂跳。
這也不怪她,皇上是大周最尊貴的男人,長的又俊美天濤,還是她的夫君,文韜武略,放眼一看全是優(yōu)點,唯一的缺點就是可以見皇帝的機會少的可憐,但也不影響人心動。
如今這處就她一個后妃,她得抓住這個好機會。
麗妃勾起唇角,提著優(yōu)雅的小步子走出亭子。
周驍黑著臉走在前面,盛安跟著,只希望不要有人撞在槍口上。
心聲才落,一道嬌滴滴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臣妾參見皇上。”
聲音嬌得讓人聽了骨頭都得酥了。
盛安在心中嘆息,得了,這就撞上了。
麗妃毫不知情地盈盈屈膝請安,身子似弱柳扶風之態(tài),嬌弱可人。
周驍此時可沒什么心情欣賞美人,沉著一張臉。
看也不看擋路的女人,冷聲道:
“麗妃驚擾圣駕,罰跪兩個時辰。”
說完就大步掠過。
麗妃小臉一白,還未來得及說話,皇帝就走了。
盛安默默的提醒道:“娘娘,懲罰已經(jīng)開始了?!?p> 拱月沒想到出來散步會碰見皇帝,驚艷絕倫的小臉上滿是慌亂,趕緊行禮:“臣妾參見皇上?!?p> 周驍溫聲道:“皇后不必多禮?!蹦菓B(tài)度可比剛剛對麗妃的好太多了。
麗妃跪在地上恨恨地看著皇上溫和的對著拱月。
該死的狐媚子,早不出現(xiàn),晚不出現(xiàn),偏偏這個時候出現(xiàn),若不是她,自己也不會被皇上罰!
麗妃眼里的狠毒一閃而過,周驍自然注意到了,不由得扯動嘴角。
盛安看得一陣頭皮發(fā)麻,拱月避無可避地見到皇帝的臉,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比楚國的男子多了幾分凌然之氣,也比楚國的男子高一些,樣貌身材皆是上乘的。
但是她很怕他。
看了一眼就垂眸不敢看了,只盯著自己華麗的裙裾看。
周驍眼中覆著寒冰,他本想逗弄一下拱月,現(xiàn)在卻一分心思也起不來,因為他想起林玉姻那個可惡的女人,她敢拒絕他!
周驍一陣煩躁。
盛安跟隨皇帝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適宜地開口:“皇上,邱將軍還在御書房等您呢?!?p> 拱月聞言,如蒙大赦,連忙退下去,她很怕他,雖然她不知道為何。
周驍也沒心思管拱月,任她逃離,撇了一眼盛安,涼涼的開口:“老東西,成精了?!?p> 盛安心中一噔,他剛剛是揣摩圣意,以皇帝那多心又冷血的性子,可容不得身邊有人了解他的想法心思。
盛安腿一軟跪到地上,身子抖如篩子:
“奴才跟隨陛下多年,自然得有些眼力勁?!?p> 盛安此時唯有打出一手感情牌。
周驍也沒想罰他,只是看跪在地上的人更添煩躁:“起吧?!?p> 盛安見皇帝沒罰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氣,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錯啊,盛安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周驍見此嗤笑一聲:“膽小如鼠。”
盛安連忙賠笑道:“您是天子,奴才自是敬畏您的?!闭Z氣盡是討好。
周驍冷哼一聲,朝御書房方向去,盛安又若沒事人般又跟著。
身為帝王便是如此,所有人都敬他,怕他,防他,哪怕妻子也只是冷冰冰的政治聯(lián)姻來的。
周驍看著前方的紅墻綠瓦,幽潭般的眸深不可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忽然他想起了林玉姻失憶后瞪他的模樣,倒是只有她不怕他,忽然他竟有點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