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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

第十三章 時也命也

帝國 戒念 5069 2011-04-15 23:55:08

    第十三章時也命也

  樞密使狄青上書請辭的奏章在朝中引起了轟動,政事堂相公們在接到由狄青長子狄諒轉(zhuǎn)交的請辭奏章后,只是碰頭相互傳達了一下便立刻呈送內(nèi)廷請由皇帝圣裁。眼下京師開封都泡在水里,而各路州、軍發(fā)生水災(zāi)的也不在少數(shù),政事堂相公們正忙于救災(zāi),誰也沒有想到正在這個當口狄青卻突然以身體病重?zé)o法擔(dān)當指責(zé)為由請辭。

  文彥博瞥了一眼桌上的奏折,這是知諫院范鎮(zhèn)的奏折,上面陳述了京師和各地的災(zāi)情,并且請求皇帝詢問大臣災(zāi)害產(chǎn)生的原因和消災(zāi)之法,并詔令兩制、臺閣的常參官極力進言政治得失,陛下親自裁決選用,以制止天變云云。

  范鎮(zhèn)奏折的內(nèi)容并無出奇之處,不過文彥博卻看出了更深的東西——這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范鎮(zhèn)的目的肯定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政治得失和天變,他的目標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就應(yīng)該是臉上刻字的樞密使狄青!在政事堂的諸位相公排名上僅次于宰相劉沆,不過因為劉沆進讒言詆毀文彥博未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安其位了,是以政事堂皆以文彥博和富弼為首做出決策。

  坐在這個位置上,范鎮(zhèn)奏折只是剛剛開了個頭,文彥博就已經(jīng)想到范鎮(zhèn)要彈劾的誰了——還有誰能夠比狄青更能招惹大臣們的怨恨?遠的不說,就是三司使韓琦和樞密副使王堯臣這兩人肯定看見狄青不自在,他們兩人一個曾是狄青的上級,另外一個是狀元郎,一個武人能夠坐到樞密使的位置上,這能不讓那些狀元、進士出身的高官們眼紅心嫉么?就是他文彥博自己也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只是狄青掌管樞密院這幾年一直謹小慎微沒有給自己找過麻煩而已。

  文彥博與狄青相處無礙,他不是劉沆,也知道自己無法做那個獨相,朝中名望與自己相當?shù)拇蟪加胁簧?。遠的諸如賈昌朝不說,就是韓琦和富弼都不弱于自己,假使劉沆真的被貶,那韓琦和富弼必然會成為與自己比肩所在,還不如現(xiàn)在劉沆當傀儡自己做主來的痛快。

  不過天下間少有如意算盤能夠打響的,四月六塔河決口,五月大水倒灌京師,先前賈昌朝就想要用天象和六塔河決口扳倒自己,不過賈昌朝人緣不好政事堂的諸位相公沒有不對他排斥的,加之威逼內(nèi)侍余威猶在,文彥博順利的渡過了這個關(guān)口。可是這不過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文彥博是大殺四方砍了禁兵都虞候,將兩個司天監(jiān)官員逼出京師,不過這也惹下了極大的怨恨,尤其是曹皇后的怨恨。

  適才剛剛看到知諫院范鎮(zhèn)的奏折,他就想推范鎮(zhèn)一把讓朝廷上下的目光從堤壩決口和大水倒灌京師這兩件事上轉(zhuǎn)移開來,將狄青弄到前臺來替他分擔(dān)一些壓力。沒成想這范鎮(zhèn)的奏折還沒看完,狄青的辭呈就已經(jīng)擺在他的面前。

  “時也!命也!”文彥博心中一陣嘆息,還是將剛才的想法拋到一邊,整理了一下衣冠會同政事堂諸位相公一起面圣。

  狄青的辭呈給所有大臣的感覺就是驚愕,在狄青平定儂智高叛亂之后就他是否升任樞密使的問題上,朝廷內(nèi)部也進行過一次相當有力的碰撞,只是皇帝給壓了下來。之后宰相龐籍身陷麻煩,副相梁適接替龐籍卻又因為皇帝召回陳執(zhí)中未能做成獨相,這都是那次碰撞后的延續(xù),當然在這幾年當中狄青也是飽受流言攻擊,連自己的狗頭上長出龍角這樣啼笑皆非的流言都冒了出來。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與狄青無關(guān),狄青依舊小心謹慎的坐著樞密使的位置,所有或明或暗的攻擊他都謹慎應(yīng)對,就是有一條——打死不辭樞密使!狄青這種以旁觀者脫離是非圈的做法,讓所有的大臣都感到有些無力,加之皇帝的信任,有人會懷疑狄青也許會完成立國之初曹彬未能做到的事情——由武人出身升任樞密使,然后再由樞密使邁向宰相寶座!

  曹彬出身貴族,又是追隨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功勛位列文武之首,甚至還兩次擔(dān)任樞密使,這已經(jīng)幾近神話,可就是這樣曹彬也沒有成為宰相——曹彬出身貴胄,但再尊貴的出身也無法掩飾他是武人的根腳,五代之亂猶在眼前,曹彬能夠升任樞密使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奇跡。由曹彬推及狄青,朝中的諸位大臣心中就更加恐懼了——狄青可沒有像曹彬那樣受過良好的教育,更沒有顯赫的出身,就是一個農(nóng)家子弟憑借軍功一步步從小兵走到了今天,更可怕的是狄青可比曹彬要年輕,也許宰相和樞密使之間的那條鴻溝真的會被他跨過!

  就是這樣一個死不退讓的狄青,他居然自己辭去樞密使了?!雖然兩府大臣們心中都存有疑慮,但是誰也不會說出來,只是用眼神相互碰撞了一下便迅速移開——樞密使是何等顯貴的職位,沒有一個人會無動于衷,當年梁適使出渾身解數(shù)逼走了獨相龐籍為的是什么?眾人在消化了狄青辭去樞密使這一最初的沖擊后,立刻意識到新一輪的權(quán)利分配來了!

  盡管皇帝身體病重初愈還很虛弱,但狄青辭去樞密使一職對帝國而言是何等大事?狄青今年才四十八,而立國之初的曹彬可是活了六十八歲,這段日子雖然沒有見過狄青但誰都知道狄青身體健朗,哪能說病重就病重?就如同宰相對皇帝的重要性一樣,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密,雖然樞密院的職能因為唐五代的殷鑒被壓縮遠不如中書省這么強大,但樞密使作為西府首腦本天下之兵柄,代天子之威武,樞密使的去留絕對是要由皇帝陛下本人來決定的,更何況狄青這個樞密使是當年皇帝非常堅決任命的。

  王景范本來在白沙書院中一心著書求名,《中庸》一書的底稿早已完成,只是他心中還存有疑慮,便邀請所有寄居在白沙書院中的赴考學(xué)子一起來參詳尋找失誤,每日都是在與人爭辯書中章句中渡過。不過因為狄青寄居在白沙書院,使得朝堂上的爭論也延續(xù)到了平靜的白沙書院,也給白沙書院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告——狄青以身體染恙為由辭官,皇帝還是記得這位為他平定諸多難題的第一戰(zhàn)將的,宮里面的太監(jiān)也來過幾次,不是傳旨就是問安,沒過幾日不僅是白沙書院就連整個京師開封都知道狄青住在這里了。

  不過比起狄青來,王景范這個白沙書院的主人早就在這段時間內(nèi)讓所寄宿的赴考學(xué)子們談?wù)摰姆蟹袚P揚了,以至于就算得知名滿天下的狄青和自己做鄰居,也沒有什么心思跑去看看人家額頭上刺字——學(xué)子們競相傳閱《中庸章句新解》,并且在王景范的引導(dǎo)下連續(xù)十幾天進行辯論,聲稱誰要是能夠挑出大家都認可的錯誤來,就請客喝眉壽酒。

  王景范開始時只是和俞樾兩人之間相互討論《中庸》,畢竟這種將《小戴禮記》中的《中庸》原文打散重組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打散重組先賢名篇說到底還是以先賢的名聲來為自己的學(xué)說奠定基礎(chǔ),于自己有利的東西可以留下,于自己學(xué)說相反的則刪掉。

  先賢大儒這么做也就罷了,他們在做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早就名滿天下,有資本去對抗各方的質(zhì)疑,可王景范卻沒有這個資本,他不過是名聲不顯的一介布衣而已。事實上王景范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所著的《中庸》肯定與原本幾十年后朱熹所著的《中庸》是有區(qū)別的,甚至連內(nèi)容都可能有所區(qū)別——王景范的父親在教授《大學(xué)》和《中庸》之時并不是按照朱熹原作去教的,只是順著《禮記》講授中間指出了那些是后世通行的章句而已,其中《大學(xué)》一篇朱熹有所篡改,更是著重說明了。

  按照父親的意思有宋三百年正是將儒家推向了巔峰,后世王朝不過接過這個成果選出更有利于自己統(tǒng)治的程朱理學(xué)為儒宗正朔,尤以朱熹所著《四書》為最,連帶后面幾百年科舉考試出題都是必須限定在《四書》之內(nèi)。在父親所生活的年代早已無科舉考試,所謂《四書五經(jīng)》除了真正研究古典著作的少數(shù)人之外,不過是平常人拿來讀著散心而已。

  王景范的父親對那些《四書五經(jīng)》并不十分熟稔,甚至連通背都做不到,與之相比王景范三歲開蒙八九歲便將儒家典籍名篇倒背如流,這實在是讓父親非常驚嘆。父親雖然不是后世那些專精《四書五經(jīng)》的學(xué)者,不過卻最喜歡《大學(xué)》和《中庸》,他沒有王景范那份悟性和記憶力,最初喜歡《大學(xué)》和《中庸》不過是因為它們在《四書五經(jīng)》中篇幅最短,而后人生經(jīng)歷多了便更喜歡這兩本書,每次讀都會有新的收獲,是以對這兩本書理解也更多些。

  王景范首先就將著書經(jīng)籍選在了《大學(xué)》和《中庸》,不愿篡改最終選定《中庸》,從現(xiàn)在赴考學(xué)子中的反響來看還是比較正確的——只是打散重組《禮記?中庸》,將原來看上去并不連貫的章句重新整理,學(xué)子們倒是并不很排斥,而王景范結(jié)合先賢闡述的基礎(chǔ)上又發(fā)出了新的涵義,這才是讓學(xué)子們重視的。

  在讀過《中庸章句新解》之后,人人都很驚奇王景范居然有如此才能,注解周詳且又能闡發(fā)聞所未聞的新意,這根本不是一個十八歲少年所能夠做到的。只有王景范自己明白,這中間的新意絕大多數(shù)來源于自己父親的教導(dǎo),父親的教導(dǎo)是以縱觀華夏歷史為經(jīng),以人生閱歷為緯,剝?nèi)チ嗽粕届F罩的大義,直問本心將道理講得通透明亮,自己所著《中庸新解》不過是將一部分東西拿出來融合到自己重新修訂的《中庸》章句中而已。

  “此書一出,怕是以后這《中庸》真的要單獨出本了!”蘇洵敲了敲桌子,他的旁邊坐的正是蘇軾和蘇轍兩兄弟,而桌子上放的則是王景范的《中庸章句新解》。

  蘇軾笑著說道:“單獨出本又如何?我看見復(fù)這本《中庸章句新解》一書寫的好,別的不說,就是這標點體例來的妙,可省去無數(shù)誤解之處。也許這本書未必會同行于世與其他圣典同存千古,但這標點體例卻是能夠傳散開來為百世所用!”

  “原本《禮記》一書中就有很多篇章不通順,上下章句間甚至有內(nèi)意不順之處。這《中庸章句新解》雖是將《禮記?中庸》一篇打散重組,雖有失先賢本意,然這原篇流傳或可因錯簡漏簡致使缺失,更是讓人難解先賢之意,見復(fù)這本書至少整理了《中庸》原篇的精髓,縱然有所刪減也無關(guān)大局,倒是這注疏精彩的很,看過之后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蘇轍評價道。

  “確是如此,這《禮記正義》原是漢人鄭玄注,唐人孔穎達疏,通篇下來對一般學(xué)子而言更是艱澀難懂,《中庸章句新解》倒是提出單講,可為學(xué)問入門所用?!碧K洵捋了捋胡須。

  蘇軾倒是無所謂的說道:“《隋書?經(jīng)籍志》中對這《禮記》的來歷也記載的分明,劉向考校經(jīng)籍得一百三十篇,后又得《明堂陰陽記》等五種二百一十四篇,后又經(jīng)戴德、戴圣刪其繁重最終得四十六篇,馬融遂傳小戴之學(xué)又復(fù)添三篇合計四十九篇。不過《后漢書?橋玄傳》又說成帝大鴻臚橋季卿之時便有四十九篇《禮記章句》……《禮記》一書早就被刪改,王見復(fù)只是重組其中一篇《中庸》而已,犯不著大局!”

  接著蘇軾又笑著說道:“我倒是擔(dān)心王見復(fù)小心謹慎過了頭,不肯將此書付梓出版。這前后有半個月了每日與其他士子辯論書中章句經(jīng)義,大有不把所有人駁倒就不肯定稿之意?!?p>  “此乃老成之舉,為父從此書編寫體例來看王見復(fù)所圖甚大,注疏集結(jié)混編融為一爐,單憑此書他便可以收徒授課了!”

  “王見復(fù)聲名不顯,以前也從未聽說過,雖北人多治經(jīng)義,南人多習(xí)詩賦,不過從未曾聽說過此人才名,這段時間除了初見時一氣呵成所作《六國論》之外,莫說文章就連詩詞也半點全無……”蘇轍疑惑的說道。

  蘇洵笑呵呵的站起身來說道:“詩詞小道耳,大丈夫濟世成就偉業(yè)詩詞是無甚用處的,王見復(fù)不作詩詞年紀輕輕偏偏選擇治經(jīng)義,多半是為了這所白沙書院……”

  “如若這次科舉不第,兒打算在這白沙書院寄讀,這白沙書院現(xiàn)下雖無大儒授課講學(xué),但王見復(fù)文章才學(xué)了得,就是時常與之相處也能增進學(xué)問。”蘇軾雖然知道詩賦于大道無用,不過科舉考試還考詩賦,有志進士科的人誰會放棄詩賦?

  到底說來蘇軾對此還是有些不同想法的,不過他決定若是科舉不順留在白沙書院倒是真的。他不似父親和弟弟那樣沉得住心,苦讀之余也跑到王景范那里去轉(zhuǎn)轉(zhuǎn),在白沙書院所寄宿的赴考學(xué)子當中他是第一個讀到《中庸章句新解》的,也正是他慫恿王景范將此書介紹給書院中的學(xué)子。至于辯論此書的時候更是不遺余力的參與其中,在交往中他也意識到王景范博學(xué)多才不下于他甚至是尤有過之。

  蘇軾曾經(jīng)多次去過王景范的書房,只是書房的藏書書很少,而能夠?qū)懗伞吨杏拐戮湫陆狻繁厝灰榭丛S多書。白沙書院中也專門有數(shù)間大房專門用以藏書,經(jīng)史典籍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許多比較偏門的書也都有,學(xué)子們還可以按藏書樓規(guī)定從中借閱圖書,蘇軾經(jīng)常去只是沒有見過王景范一次。一次蘇軾曾問起俞樾此事,俞樾非常自得的說道:“藏書樓萬卷書冊盡在我家先生心中,哪里用得著翻看?”蘇軾不信曾拿著一本《百家注編年杜陵詩史》選出一段生僻章節(jié),結(jié)果王景范幾乎未加思索的背出了完整的原文。

  對王景范能夠?qū)懗觥吨杏拐戮湫陆狻?,蘇軾唯一的解釋便是“天授”——開始時眾人對《中庸章句新解》發(fā)難他也是其中之一,后來不知不覺的便被王景范所折服,漸漸引為奧援。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的學(xué)子都認為《中庸章句新解》是一本非常不錯的書,能夠經(jīng)得住五六十人十幾天輪番辯解還尚未挑出什么大錯的書,這幾乎就是一個奇跡,現(xiàn)在剩下來的反對者無非是糾纏幾個艱澀的古注做文章而已。

  先前未出川蜀之時蘇軾自認為除了弟弟之外余者尚不足論,就是這一路上碰到蜀中其他地方的學(xué)子也是一樣。沒想到自從剛認識王景范那天所作時《六國論》已是極大沖擊,而在辯駁《中庸章句新解》的過程中,對方的才華深深的讓他折服,所以蘇軾才決心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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