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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

第二十八章 奇峰迭起

帝國 戒念 5093 2011-05-06 20:22:49

    第二十八章奇峰迭起

  王景范在這張榜單上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一些人:曾布、曾鞏、張載、程顥、呂惠卿,最后還要加上蘇軾和蘇轍兩兄弟。這一屆嘉佑二年丁酉科貢舉就從這份名單上來看便可以稱得上人才濟濟,都是可以對未來大宋政界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人物,當(dāng)然他們之間也都相互攻伐,是“小人”還是“君子”就算到了千年之后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王景范清楚這“君子小人”之爭就是歐陽修那篇《朋黨論》所引出來的,心中對此也并不以為然——君子也好小人也罷,最終的落腳點便是國家富強百姓生活更好。父親生前曾有一語讓王景范既震驚又迷惑:“若一小人能夠讓國家百姓得利,而一君子卻讓國家百姓生活更加困頓,兩者之間該如何選擇?”這個問題困擾了王景范很多年,最后的結(jié)論便是君子非君子,小人非小人,為政者哪有這么非黑即白的,大體都是和光同塵罷了。

  “先生,這些被黜落的考生要寫祭文給歐陽公……”于文傳走過來低聲說道。

  看著不遠處那些群情激奮的學(xué)子,王景范面無表情的說道:“這也沒什么,其實那種文體對于治國而言并無多大用處,文章寫得再漂亮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這次歐陽公盡黜太學(xué)體考卷是有些過分,不過黜不黜落他們與朝廷也無甚關(guān)節(jié),對朝廷而言誰成為進士乃至狀元都是無所謂的……”

  于文傳和狄惠聽后驚訝的問道:“朝廷取士哪會有這么草率舉動?”

  王景范笑了笑說道:“這有什么?通過各州解試參加貢院考試的考生共有六千五百余名,這些考生讀得都是一樣的書,對于經(jīng)義的理解或許有高有下,做文章也是個人文才的表現(xiàn),然則治國的水平都是差不多,他們當(dāng)中有哪個有過之理一地的經(jīng)驗?朝廷科舉取士選拔的是官員,這些學(xué)子在得到進士出身之后也會被任命到各州充當(dāng)官吏,今后能否做官位至中樞這就要看個人的能力和造化了,于今科文章寫得好壞有甚關(guān)聯(lián)?朝廷大臣心里清楚,皇帝心里也清楚,他們就算到開封府鳴鼓狀告歐陽公也是多此一舉,況且朝中早就有人看不慣太學(xué)和國子監(jiān)這幫學(xué)生調(diào)酸文了……”

  “學(xué)識好做官總歸要好些吧?”狄惠喃喃自語道。

  王景范冷笑了一聲:“學(xué)識于治國有什么必要聯(lián)系么?魏晉之鑒尤未遠矣!”

  魏晉名士之風(fēng)縱傳千古,士人多以魏晉名士舉動而標榜。不過魏晉名士之中治國的可沒有幾個,若說當(dāng)今朝廷向契丹和黨項輸送歲幣已買平安已是窩囊,但魏晉時期國不將國買一平安都無甚資格,這多少以魏晉名士清談?wù)`國有些關(guān)聯(lián)——名士之所以是名士想要瀟灑自然不可能被公文給絆住手腳,他們身居官位但具體的公文審批之類都是由低下的小吏完成的,是以有“濁吏”之名。名士都去瀟灑清談去了,國家事務(wù)卻由那些“濁吏”去完成,可想而知有能耐的不做事,沒能耐的去誤國。

  “治國與行武打仗沒有什么區(qū)別,沒有什么學(xué)識一路官至高位成為一代名相者多得是,而如令尊一般從士卒一路至樞密使,這與他的學(xué)識沒有什么關(guān)系。若是讀書讀得好便證明他治國能力強的話,那契丹和黨項早就被我大宋平滅了,天下又有誰能夠和大宋比讀書人多?!”王景范不屑的說道。

  王景范拍拍于文傳的肩膀頗有些無奈的說道:“科舉考試得一出身不過是步入仕途的開端罷了,十年寒窗苦讀為的便是這一考,考過之后先前所讀之書皆費也!”

  “讀書何用?”狄惠悄聲問道。

  王景范笑著說道:“為了考試而讀書,讀書再好也不過是書袋耳,然讀書使人明理吸取教訓(xùn)。令尊在陜西和平定儂智高之時,相差甚遠,一者考勇武,另外則是智謀,這便是讀書的好處……你們的路還長,尤其是鴻江兄,乃狄大人之子要想通過這科舉謀個出身難度更大,不過這也算不得什么,總會有辦法來過這一關(guān)……”

  對于狄青培養(yǎng)狄惠和狄說棄武從文,王景范感覺這實在是多余,他本人是并不歧視武將的,經(jīng)過百多年的壓制武將已經(jīng)不復(fù)晚唐五代之時驕橫跋扈之風(fēng)。各朝武將犯上作亂根本一條便是手中掌握的軍隊視武將為天地不知有朝廷國家,即便是現(xiàn)在大宋也是一般,并無多大改觀。不過他能夠理解狄青的想法,對狄惠也是著力培養(yǎng),而狄說則在白沙書院內(nèi)的蒙學(xué)讀書,這兩人若是真的能夠培養(yǎng)起來,對王景范而言還是頗有效用的。

  轉(zhuǎn)天王景范剛起床和蘇軾兄弟一起吃飯,就傳來落考士子寫了祭文投到歐陽修的住處,這是咒歐陽修早死。蘇軾和蘇轍聽后不禁有些憤然,而王景范則是笑著說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們也就技窮于此了,該考殿試的還要考殿試,該落榜的還是要落榜……”

  “見復(fù),這些考生這么鬧,朝廷真的就不管么?若要管的話那殿試豈不還是要平生波瀾?”蘇轍有些擔(dān)心的說道。

  王景范將碗筷放下說道:“子由莫要擔(dān)心,歐陽公乃是皇帝任命的權(quán)知貢舉,代表的是皇帝和朝廷,無論在判卷的時候是否有所偏激,但榜單貼出來便是朝廷的臉面便是皇帝權(quán)威,哪有會更費之理?這幾天包大人可能會忙些,只是考生除了多費些口水之外,于朝廷最后決斷沒有半點干系……”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蘇軾兄弟兩人對王景范的話信服的緊,單憑這預(yù)先判斷歐陽修以絕大魄力盡黜太學(xué)體考卷這一條,王景范說什么對他們而言雖不到“天經(jīng)地義”但也相差不遠了。

  “見復(fù),這殿試一條可有何關(guān)節(jié)?”蘇軾也吃完飯,眼看就要到殿試了,他這個榜上第二也是狀元的熱門人選,自然要問上一問以求更進一步。

  王景范笑了笑反問道:“當(dāng)今圣上春秋幾何?”

  “當(dāng)今圣上已四十七歲了吧?”蘇洵有些不確定的答道。

  “皇帝今年四十七,在位也是三十四年了,現(xiàn)在大臣們都在忙著上書皇帝要求立下皇太子,連范鎮(zhèn)也為此丟了諫官的帽子去了集賢院……若是常人如明允公四十七八并無什么特殊之處,然皇帝不同,自立國以來太祖、太宗、真宗三位皇帝在位時間無一能及當(dāng)今皇上……”王景范說到半截卻閉口不語。

  蘇軾忙問道:“這與殿試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

  “人總需要認同的,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認同,是以這殿試的關(guān)鍵便是對皇帝認同,而不在于是何題目,狀元是皇帝點的必然是受皇帝的認同,若是這個卷子不認同皇帝他還能成狀元么?是以這個殿試的關(guān)鍵便是對皇帝的認同!”王景范笑著說道。

  蘇轍皺了皺眉頭說道:“見復(fù),昨天在下就曾聽聞你的卷子本來以得到考官的認可,王珪還做了《仁字卷子》詩認為非省元不可,那份卷子就是你的,可是歐陽公認為你的省試詩有些媚上,是以……”

  王景范擺擺手說道:“這并不是什么問題,科場詩文你還指望能夠出什么名作?媚不媚上與大局無補,我們考這科舉就是要做官治理天下的,昨日還曾與壽道、鴻江談及此事,歐陽公若是就此對我有什么不滿也無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種事情都是要過幾年才可以證明自己的……”

  考試結(jié)束后禮部貢院張榜,原先只是在貢院里面流傳的各種消息一下子都被放了出來,最出名的便有歐陽修辨文認出劉幾而錯置蘇軾第二,還有一則便是歐陽修將王珪心目中的省元給劃掉。前兩條是考生的,而關(guān)于王景范那份《仁字卷子》則是考官之間的矛盾,自然是后者更容易作為大家的談資。

  從貢院張榜到殿試之間不過才八九天的功夫,王景范和他同科的三百二十四位貢士便開始了殿試,大宋自立國之后,殿試之所開始時候是講武殿,自太宗雍熙二年之后就一直在崇政殿舉辦??茍鲋惺≡嚨念^名雖然非狀元莫屬,但也是奪魁聲望最高,更何況今日的省試頭名李實還拿過開封府發(fā)解試的頭名,可謂連中兩元,這奪魁的聲望就更高了。當(dāng)然蘇軾的省試卷被歐陽修錯辯成是自己弟子曾鞏的卷子被置放在第二,消息傳出后大家都認為蘇軾應(yīng)該是頭名,自然也是狀元的大熱門。

  在進入崇政殿之后,王景范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這個王珪內(nèi)定的省元卻在真正發(fā)榜的時候排到了一百多名,說不服氣那是自然的,不過好在這一科貢士無黜落,這也算是達到了父親的愿望了。眼下他雖然坐在殿試考場上,但更多的卻是想到日后該如何大展宏圖以最短的時間謀求最大的話語權(quán)——按照父親的規(guī)劃,一旦步入仕途下一個目標便是徹底改變歷史上大宋的命運,與科舉考試看運氣不一樣,扭轉(zhuǎn)一朝大勢可是實打?qū)嵉谋臼隆?p>  待到考卷發(fā)下來之后,王景范展開卷成一筒的卷子,詩賦論各一題,其中最關(guān)鍵的莫過于賦,取狀元高低就看誰的賦做得更好。

  “某家最后一次作賦便是此題了!”王景范看著試題“民監(jiān)賦”咬咬牙心中暗自想道。蘇軾的小傳中并無殿試的題目,這題目是從另外一位詞人小傳中得來的,詩題詩“鸞刀詩”,賦題是“民監(jiān)賦”,論題詩“重巽申命論”。

  當(dāng)日蘇軾曾問及王景范殿試可有什么注意之處,王景范實話實說便是對皇帝敬重不可出言無忌,這也是《全宋詞》李實小傳上的記載。本來李實連中兩元,甚至連皇帝都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想著如果沒有什么大問題李實其實已經(jīng)是半只腳踏上狀元位了,可惜李實做題《民監(jiān)賦》破題便是:“天監(jiān)不遠,民心可知”——李實這個破題警告意味甚濃,已經(jīng)犯了忌諱,就算是省試詩也是先揚后抑隱約有些諫言,甚至干脆如王景范的省試詩一般無諫言。

  王景范最終還是沒有得到省元,半道上便被歐陽修給打劫了,誠然不顧他那篇做的非常漂亮的《刑賞忠厚之至論》,原因便是他的省試詩無諫言。這個李實的卷子他也沒有見過,想來李實似乎被連中兩元已經(jīng)弄得忘乎所以了,開頭便敢以“天監(jiān)不遠,民心可知”來破題,估計省試詩作得多半也是鋒芒畢露,難道他就不知道歐陽修有能力取省元,而這狀元歸屬是在皇帝手中握著的么?!

  “運起元圣,天臨兆民……”王景范在這《民監(jiān)賦》的開頭作了破題,一路行文下去絲毫沒有滯澀之感。當(dāng)今皇帝就算開始的時候還有劉太后垂簾聽政十年時間,但實際上把持權(quán)柄也有十三四年了,平常人家雖不是壯年但也絕對不會日暮西山,但是皇帝卻不同,在當(dāng)了三十四年的皇帝后,當(dāng)今皇帝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自己時日無多,就連大臣們也是極力勸立皇太子,對于這樣一個皇帝可以說到了總結(jié)一聲的時候了,如果還這么極言諫進估計十有八九會適得其反。

  在這崇政殿上若說對狀元沒有什么想法那是假的,盡管王景范已經(jīng)非常明確自己已經(jīng)成為進士,但是依舊想要對這狀元爭上一爭——一甲進士頭三名為進士及第,授官起點都在從八品,搞不好正八品也不是奢望;二甲進士便是進士出身,授官頂頭是從八品;至于三到五甲便是同進士出身了,八成以上授官是從九品。這狀元更是不得了,在這一科中起點就比第二要高半品,雖然不能說狀元是這一科中升官最快的,但起點高些總歸是沒錯的。

  王景范答卷很快,這些題目他早就知道,雖然準備的不如禮部試那樣認真周全,但是總歸比其他人都要占盡便宜。不過這次王景范卻沒想著去爭第一個交卷,他要看看那個李實是不是如同記載中的那樣破題便得罪了皇帝——從李實旁邊不時轉(zhuǎn)悠的那個太監(jiān)來看,皇帝真的對李實非??粗?,看這意思只要李實一交卷都用不著封彌試卷就可以直接呈送到皇帝面前御批,直接產(chǎn)生狀元。

  對于李實旁邊轉(zhuǎn)悠個太監(jiān),考官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含義,不過除了開頭的時候考官還在李實旁邊看兩下之外之后就再也未去過——王景范估計考官不去不是因為放心而是失望,他們已經(jīng)被李實的那個破題徹底失望了。倒是有個考官在自己身邊站了一段時間,直到王景范完成試卷之后他才走開——這些考官也難啊,生怕李實的卷子惹怒了皇帝,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推出一個更符合圣意的卷子填上去。

  李實放下手中的毛筆還對自己的試卷翻看了一下才滿意的將卷子交了上去,王景范一看也便將自己的卷子交了。李實的卷子被那個太監(jiān)直接拿走,而王景范的卷子則被剛才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考官截下,并未進入封彌環(huán)節(jié)。

  “王大人,這是渭州王景范的卷子。”

  王珪接過卷子展開一看,點點頭說道:“待會若是李實的卷子惹得皇帝不悅,就將這份卷子呈上去……‘天監(jiān)不遠,民心可知’,以為這是‘極言直諫科’吶!”

  果然一會一個小黃門跑過來說道:“官家說了,這份卷子照章閱卷定名次!”

  幾個考官一碰頭都心知肚明,王珪便說道:“把這份卷子送過去吧,交上來的這些卷子當(dāng)中也就這份卷子還像樣子,至于這份卷子就放在三甲吧……”

  皇帝把李實的卷子退了回來,誰還敢把他的卷子放在上等?不過想到李實是連中兩元,放在低下也不合適,干脆給個三甲對內(nèi)對外都算有個交代……

  還沒等小黃門去交卷子,皇帝就慢悠悠的自己走過來了,斯條慢理的問道:“有什么文采出眾的卷子么?”

  王珪立刻將手中王景范的卷子交上去說道:“這份卷子文采風(fēng)流皆屬上等!”

  皇帝接過卷子展開一看,除了開篇破題的“運起元圣,天臨兆民”之外,更有“故得靜而延年,獨高五帝之壽……”之語。王珪瞥了一眼看皇帝臉色紅潤,眉角間有絲絲喜意,心中便有了計較。

  皇帝終于將卷子看完笑著說道:“這都是祖宗們的事,朕怎么敢當(dāng)?”

  王珪等幾個詳定官心中都明白了皇帝對這份卷子是非常滿意,雖然不能說這份卷子就是狀元,但是必須要安在一甲的行列中,反正殿試頭十名誰當(dāng)狀元還是皇帝說了算,倒時候有更合皇帝心意的卷子出現(xiàn)也很難說。

  “歐陽永叔,你筆下的省元也不怎么樣??!”王珪心中冷笑道,在他看來除了王景范的卷子之外,其他人的卷子就算精彩也都輸在了破題上,連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皇帝怎么會選他們當(dāng)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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