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韓氏遙助
雖然汝陽城在這場大雨中算是躲過了滅頂之災(zāi),但是新蔡、遂平卻是遭了災(zāi),不過好在糧食已經(jīng)成熟收割完畢,就是晾曬上出了點問題,但絕非致命。不過王景范從韓慕雪的來信中得知,京師開封又再一次的被泡在水中,大雨突襲京師開封所造成的損失極為嚴重,就連歐陽修家中也是下泡上漏被弄得焦頭爛額。想想一個正是圣眷正隆的翰林學士家中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平頭百姓的家,一時間京師開封城中一片慘象。
王景范雖然不知道京師開封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子,但是從韓慕雪的信中也是可想一二的,慶幸的是他所購置的宅第受災(zāi)并不嚴重,這也是他當初就已經(jīng)顧忌到了開封到了夏季多半會被水淹的結(jié)果。自從購置下來之后便一直整修不停,雖然還是免不了泡在水中的結(jié)局,但至少主要的建筑都是無恙的,更沒有漏雨的情況。
即便自己家中所遭受的損失并不嚴重,王景范還是立刻回信讓韓慕雪陪同丈母娘搬到白沙書院的宅院去,至于岳丈韓縝和三伯韓絳官職在身住在城外不方便便由得去了——京師被泡在水中,各種污物死貓死狗漂浮在往日繁華的大街上,加上天氣這么炎熱,搞不好便是一場瘟疫,家中雖已早備下各種藥物,但這瘟疫一起可不管你富貴貧賤,出了意外可是不妙。
王景范寫好信之后也沒有指望那官府的郵驛,而是派專人立刻騎馬日夜兼程前往開封去送信。將信件送出之后,便立刻拜訪知州孫瑜。通判廳充當了一把濫施刑罰、蠻狠不講理的通判之后,知州孫瑜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沒有半點動靜,似乎他認為出現(xiàn)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正應(yīng)證了當初他對身邊人所囑咐的那樣莫要怠慢通判大人之語,那些那他的話當耳旁風的吏員在通判廳中死里逃生之后都是唏噓不已。
不過有一點讓王景范頗為玩味的是,自己在蔡州所作所為似乎在京師開封的韓絳兄弟都是了如指掌,當初赴任之時岳丈兄弟兩人曾言自己到了蔡州之后,自然會有人暗中協(xié)助他,只是王景范沒問他們也沒說。而隨著韓慕雪的信件一同到來的便是三伯韓絳的信,信中倒是非常高調(diào)的評價了他的作為,并且還笑談他與王珪真是師生緣分——當初王珪中進士時恰好二十三歲,授官之時為通判揚州,結(jié)果揚州上下官員也都認為王珪是孩子怠慢他,結(jié)果王珪抓住一個機會將一名軍校依軍法治罪,這與王景范通判廳立威異曲同工。
王景范也并非是迂腐之人,他與韓氏聯(lián)姻雖并不是圖那岳丈家的權(quán)勢,但也不會舍近求遠,只是自己要做的興修農(nóng)田水利的事情并非是一蹴而就。自己心中也只是有個大致的想法,要回岳丈這封信還需要細細思量之后才可動筆,否則自己提出來的要求太過脫離實際,一來給岳丈造成麻煩,二來也會讓人笑話自己不通實務(wù)。
在得到通稟之后,孫瑜依舊在中廳臺階上等候,直到王景范走進院落的時候他才步下臺階向前走了兩步——這似乎也是兩人之間一種相互的默契,王景范從不身穿官服去拜會孫瑜,而孫瑜也只是按照長者對后輩的態(tài)度來接待他。畢竟按照太祖皇帝當初設(shè)置通判的初衷,通判和知州便是一對天然的敵人,兩者的權(quán)利絕大多數(shù)都是重合的,只是通判偏重財權(quán),知州偏重治權(quán)。自通判這個職位誕生以來,只要兩者官品相差不大的情況下,通判和知州能夠和平相處的例子極為難得,相互打小報告的例子比比皆是。王景范也是遵從了這個要點,只是在到任的第一天身穿官服前往知州府拜會過一次孫瑜,后面便是沒有再穿官服去過知州府一次,要去也是因為公事而去。
“見復(fù),朝廷的公函老夫也看過了,不止是蔡州遭受水災(zāi),臨近的襄州、唐州、鄧州、隨州都有潰堤之事,遠處的金州等地的消息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傳來……大水之后必有大疫,遂平倒是好說一些,新蔡雖未筑城但縣城亦是被水淹的很嚴重,官私房舍塌毀大半,若是日后十來天都是如此炎熱,那瘟疫一起便是一場無妄之災(zāi)……不知見復(fù)有何良策?”孫瑜在廳中聽完王景范的來意之后,嘆氣說道。
王景范苦笑的答道:“在下也只是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是有何解決之法卻無半分良策,也只能是先從外地采購藥材,提前安排好大夫,一旦有疫情斷然將病患隔絕在一處……”
孫瑜也無奈的說道:“這些雖是老成之言,然現(xiàn)在搶先下手也好過事到臨頭慌亂,明日老夫便與見復(fù)聯(lián)合簽押行文予各縣……”
“大人,這段日子在下在這河堤上也待了不少時間,這汝河水患一來固然是堤防年久失修,一來也是因為河中泥沙堆積淤塞河道所致……在下以為每年一到夏天便準備沙袋鞏固河堤也不是常法,幾年下來所耗也未必比那重修河堤少多少,二來只有千日捉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王景范試探的說道。
孫瑜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眼睛中射出莫名的目光說道:“見復(fù),老夫亦是認為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只是老夫年近七十對這堤防水利之事已是有心無力,若是見復(fù)有心,老夫自是鼎力相助……”
看了看孫瑜那沒有表情的臉龐,王景范心中暗罵一句:“老狐貍!”不過這水利之事最是麻煩,就像開封府包拯借著大水疏通惠民河河道將那些中官勢族的亭臺水榭拆了個一干二凈是一般的——開封府的惠民河有中官勢族的亭臺水榭,而蔡州汝河與鴻河水兩岸亦是有地方土豪的田地,并非說這些田地都是土豪侵占,但他們從中作梗是少不了的。
“多謝大人,有大人這句話在下就放心多了……”王景范心中雖然將孫瑜家中的女性問候了一遍,但是還是要笑臉感謝——沒有對面這個老頭的允許,他這個通判除了在自己政務(wù)范圍內(nèi)有自主權(quán)之外,什么都干不了,而屬于自己的地盤恐怕也只有向皇帝打小報告,這是他不屑為之的,況且孫瑜也有向朝廷告狀的權(quán)力,知通不和雖是常事,但若鬧得滿城風雨那就只能說明兩人實在都不是混官場的料。
孫瑜笑容滿面拱手說道:“見復(fù)能夠有心為這蔡州百姓造福,老夫自當是鼎力相助,老夫年華垂暮卻據(jù)此郡守之位實在是慚愧的很……”
“大人寶刀未老,家岳曾多次言及大人剛正不阿、善提攜后進之舉,能與大人同地為官實在是在下之幸……”
“既然見復(fù)要興修水利,可是有何辦法?”一番客套之后孫瑜倒是主動回到了這個話題。
王景范擺手說道:“在下來蔡州尚不滿兩個月,行止不過這汝陽一地,又安敢談及興修水利之章程?不過在下倒是將汝河與鴻河水相關(guān)的過往文牘都讀過一遍,也請教過一些河工,大致有個粗略的想法……”
“哦,這也實屬不易了,畢竟時間尚短,見復(fù)還要忙于公務(wù),前段時間汝河水患若非見復(fù)一直奔走,恐這汝陽城又要陷入危境……見復(fù)有何想法暫且說來?!?p> “汝河與鴻河水皆是泥沙多,且這蔡州也有不少堿地,是以在下打算興修堤防水利之時同時淤田……只是說起來容易在下卻苦無處尋那精通治水之人,大人久居蔡州想必可以給予在下一些指點……”
孫瑜聽后點頭笑著說道:“淤田確實是治理蔡州水患的良法,老夫亦曾聽精通治水之人如此言語過……”
“哦?”王景范站起身來問道:“若是能夠?qū)さ蒙朴谥嗡?,那此事亦當可成了一半,還請大人告知在下何處去尋那賢者……”
“水無壑,找紹冉!”孫瑜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王景范皺著眉頭略微思量了一番問道:“大人所言的‘紹冉’可是褒信的盧紹冉盧子明?在下來蔡州的時間尚短卻也從人口中聽過這褒信盧子明的大名,只是想要有心尋訪一來無那時機,二來卻是聽人說盧子明自從四年前為父守喪之后便已離開褒信,說是去了兩浙一帶了……”
“正是褒信的盧紹冉盧子明,其實老夫當年也曾想要治理這汝河,這盧子明在蔡州小有名氣,除了學識不錯之外,便是這治水之能,前幾任知州也曾去請過他的,都對他頗有贊許……這盧子明并非是去了兩浙,而是受友人之邀去了南京應(yīng)天府……”孫瑜笑著說道。
“南京應(yīng)天府?”王景范腦海中翻騰了一番問道:“可是與家岳有關(guān)?”韓縝在南京應(yīng)天府為官的時間不短,看那孫瑜面色頗為異樣,王景范便從孫瑜的話中聽出了一絲味道。
孫瑜點頭笑道:“自從見復(fù)前來拜訪老夫之時,老夫便已想到見復(fù)必然會要興修水利的,便給令岳修書一封請他代為尋人,幾日前令岳來信告之盧子明的下落,眼下若是見復(fù)需要的話,便可將其招來……”
王景范聽后拱手說道:“大人真是費心了……”
“費心不費心先放到一邊,能夠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為官一任,只是這水利之舉實為‘艱難’二字不足以道盡。在這蔡州從慶歷七年吳育開始便有心興修水利,這淤田之法便是當時提出來的,吳育之后柳植、柳檀、錢明逸乃至當今集賢相富弼都在這蔡州任過知州,十年當中估計這幾人也都曾有過此此想法,只是各有因由未能實施。至于老夫見復(fù)也看見了,不過是行將就木的老朽而已,見復(fù)有此心老夫自然是責無旁貸,只是一切要妥為謀劃……”孫瑜叮囑道。
王景范一輯到地慨然說道:“前路縱有千難萬險景范亦是要走一遭,興修水利乃是為蔡州三十萬百姓生計,有大人在景范心中已安……在下認為此事亦須縝密謀劃,淤田乃是以在夏季為佳,在下打算先在今年將盧紹冉請回蔡州以剩余月份進行詳細勘察先治汝河,汝河見效后再圖鴻河水……”
孫瑜捋了捋胡須笑著說道:“此乃老成之舉,徐徐圖之以見其效,老夫放心了……這汝河水患已經(jīng)到了極為險要的境地,想來你我二人各發(fā)一封函文至轉(zhuǎn)運使大人,料想應(yīng)是可以獲準。如若汝河淤田成效顯著,則相機再發(fā)治鴻河水亦是不遲……”
“大人且慢,在下想來這治汝河之時行函轉(zhuǎn)運使亦當緩行,當下應(yīng)借汝河、鴻河水大患之際清查蔡州大戶侵田之數(shù),核實田畝好為治河做鋪墊之舉,亦是防止蔡州本地大族阻礙治河……”王景范說道:“這治河淤田不僅僅是興修河道堤防,更可以使土地肥美更宜耕種,只是引渾淤灌工程浩大,要鑿渠引來渾水,要圍荒修堤以便放淤……這工程未完之際任用民力甚大,頗易招致民怨,而放淤之后田土大辟沃壤高產(chǎn),若消息被大族知之,則那原本無主的荒地就會被其侵奪,更易被其煽動愚民以抗之,則官府辦事前者受其累,后者受其煩。”
孫瑜點點頭,這些他也都明白,也看得出來王景范想要用這淤田所得借以整治鴻河水之用——淤田前期非常麻煩,后期則是收益巨大,若非如此史上也無鄭國渠了。原本是不適宜耕種甚至是不能耕種的荒地,在經(jīng)過淤灌之后立時成為肥美的沃土,蔡州百姓必會向往。若是這些淤田為本地大戶所有,那自然是大戶在淤田前后豪賺一筆,受累的活都是官府承擔收益都是據(jù)為己有;若是不為大戶所有,則可以預(yù)見蔡州本地的田土價格會因此而下降,原本租種大戶土地的佃農(nóng)更會借此脫身來租種官府的淤田,這是大戶最不愿意看到的。
正因為如此這淤田之事若是不妥當處理,恐怕消息一旦放出,蔡州沿河大戶必然會聞風而動,多田不成便會千方百計的去阻撓。官府亦是不甘成果被人奪食,若是此時不厘清田土則收益幾近于無,官府從上面的轉(zhuǎn)運使到下面的吏員乃至承接工程的廂軍役民更無動力可言,甚至提出此事的主官也會打消興修水利的念頭——他孫瑜已經(jīng)年近七十,自己又無科舉正途出身,顯然就算繼續(xù)為官也是換個其他的州府繼續(xù)做知州或知府,但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絕對不會滿意的!
孫瑜雖然是答應(yīng)下來先做準備工作,到了秋季一切準備就緒之時在行函轉(zhuǎn)運使。不過孫瑜顯然是將王景范小看了,王景范所圖謀的不止是這興修水利勸進農(nóng)桑的政績,更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做事沒有錢財?shù)闹问墙^對不行的。
淤田效益極大,王景范自己就經(jīng)營了兩個田莊雖不是淤田但對田地價格多少有些概念——原本一錢不值的荒地經(jīng)過淤灌之后,按照土地的肥力不等最好的淤田甚至能夠價值兩貫一畝,就算是最次等的淤田也至少有兩三百文一畝的價格。面對如此厚利,王景范自然不會將其讓給本地大戶所吞食,有了淤田這筆收益,以后想要鋪路架橋、興學減除雜稅,他也好有這個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