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三月末，湟中叛軍攻陷冀城，漢陽全郡失陷。未幾，隴西郡守李相如開城，只率部下數(shù)百人退往三輔，隨即與宋梟、左昌一道被朝廷檻車征還。
四月中，各郡羌胡部落首領(lǐng)會盟于冀城，歃血為誓，約定共同進退，對抗官軍；并舉邊章為盟主，北宮伯玉、韓遂為副貳；各部兵馬悉聽調(diào)遣，合計可勝兵十二三萬，聲勢之廣，從無先例。
消息傳至關(guān)東，朝野震動。短短四個月，叛軍連陷金城、漢陽、隴西三郡，殺前后兩任護羌校尉，生擒兩任涼州刺史。武威以西消息斷絕，音訊全無。一夜之間，大半個涼州就沒了。
直到此時，朝廷上才開始恐慌起來。天子終于回過神來，雖然如割肉一般痛心，但還是咬牙從私囊中擠出一些錢糧來，用于支付軍餉。關(guān)東兵馬加快西調(diào)；皇甫嵩臨危受命，擔(dān)負起平定叛亂的重任，其麾下平定黃巾的舊部如雒陽北軍、涼、并二州邊軍的人馬陸續(xù)抵達長安，五百里崤函險道上，運送糧食、軍械等輜重的車隊不絕于路，各種信使往來如梭。
與此同時，冀城郊外的一處大營里，小老虎與成公英兩個人面對著上萬的兵馬，一個勁地直撓頭。冀城盟誓之后，湟中義從胡聲勢大漲，前來投靠的小部落日漸增多；因為老邊人脈廣，情分深，許多小部落紛紛投入老邊麾下。如今人馬已經(jīng)多達近萬人。
兵馬雖然多了，但是品流復(fù)雜，良莠不齊，自然需要整編訓(xùn)練。眼下小老虎就在為訓(xùn)練之事頭疼不已。老邊此刻就站在小老虎面前，看著他抓耳撓腮的模樣，頗有些忍俊不禁。
“我已經(jīng)讓邊伍相助你們練兵，你還煩惱什么？”老邊故意責(zé)問道。
小老虎與一旁的成公英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老邊還繼續(xù)火上澆油：“這一萬人馬就交給你們了，分五千人為一營，你們各領(lǐng)其一；練兵之事無比抓緊。一個月后我要來校閱?！?p> “那……得練到什么樣子才叫好呀？”小老虎已經(jīng)幾次領(lǐng)兵作戰(zhàn)，但是于練兵一道，其實一頭霧水；便是成公英，雖然有過編練金城郡兵的經(jīng)驗，可郡兵終究不是真正的精銳，如今要訓(xùn)練的是一支能與朝廷平叛大軍相抗衡的兵馬，他所知亦是有限。兩個年輕小子都有些不知從何下手的感覺。
“虎娃，你曾在畜官亭與官軍騎兵交戰(zhàn)，那些官軍優(yōu)劣如何？”對小老虎的疑問，老邊并不明說，卻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小老虎想了半晌，很中肯地說道：“精銳?！背晒⒁颤c頭附和。別看與蓋勛交戰(zhàn)時那些官軍臨陣脫逃，那是經(jīng)過一場慘敗之后，又給小老虎追殺怕了的，膽魄已喪；但是此前在畜官亭惡戰(zhàn)之際，這些官軍騎兵側(cè)襲李文侯所部，把握戰(zhàn)機之準確，執(zhí)行軍令之堅決，令李文侯所部見之膽寒；若非成公英救援及時，湟中大軍的右翼幾乎被他們打垮，其戰(zhàn)力確實不容小覷。
“這些官軍尚不足以稱之為精銳。”老邊語出驚人，“真正的精銳，勝不驕、敗不餒，勝而知止，敗而不潰，愈戰(zhàn)愈勇，愈挫愈強?！?p> 小老虎和成公英一起撇嘴，這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世上能有這樣的軍隊么？
“我曾經(jīng)見過一支軍隊；”老邊仿佛能夠看穿兩個小子的心思，緩緩說道，“一往無前，所向披靡已不能盡道其本色。那支軍隊，令旗之下，如臂使指，攻守之際，行云流水，不用明令而知進退分止；軍中哪怕一個什長、伯長，都能明斷戰(zhàn)局，哪怕沒有上峰的指令，也能在戰(zhàn)場上作出最恰當(dāng)?shù)男袆?。這樣的軍隊，哪怕在戰(zhàn)場上被打散了，依然可以各自為戰(zhàn)而不落下風(fēng)?！?p> 小老虎如聽神話傳奇，可是看老邊的神色又不似作偽。老邊雖然喜歡開玩笑，但是小老虎與他相處數(shù)年，還是能判斷出他此刻的確是認真的。
成公英忍不住問道：“真的有這樣的軍隊么？”
老邊點頭道：“當(dāng)然有，那是當(dāng)年段太尉麾下的親軍。一營不到兩千人馬，營中哪怕最普通的武官，放到別的軍中，至少都能勝任都尉一級軍職?！?p> “只有不足兩千人么？”成公英有些失望。
老邊失笑道：“你還想要多少？如此強軍，可不是樹上結(jié)的果子，說有就有。這支親軍隨著段太尉轉(zhuǎn)戰(zhàn)萬里，雖說人數(shù)不多，但是前后歷經(jīng)百余戰(zhàn)，未嘗一敗。不論戰(zhàn)局如何艱險，只要親軍出戰(zhàn)，必獲全勝?！?p> 小老虎想了又想，苦惱地說道：“這樣的兵馬，我可練不出來?！?p> 老邊抬手在虎頭上鑿了一個爆栗：“就憑你？段太尉平?jīng)?，朝廷聚天下之財力，集四州之英豪，文武才俊?shù)不勝數(shù)，最終也只練出這么一支親軍來。你當(dāng)兵才幾日，還真是敢想啊！”
“那你和我說這些干什么？”小老虎極是不滿，“明知道我練不出來，不如換人好了?！?p> 老邊很干脆地又是一個爆栗鑿在小老虎額頭上?；⑨套舆@下學(xué)乖了，抱著腦袋不再吭聲。
成公英想笑卻不敢笑，眼前的老虎崽子不但是個愣頭青，而且還沒長大，小孩子脾氣，心眼也小，別回頭背著老邊找自己算賬；于是主動轉(zhuǎn)移老邊的注意力：“邊帥的意思，只是讓我們知所不足，愈加精進吧？不是眼下練兵，邊帥可有明示？”
三郡諸部會盟，老邊是順理成章的盟主，“邊帥”的稱呼自會盟之后就喊起來了。
“令行禁止乃是其一，這一條做不到，所謂強軍也不必再提?！崩线吶嗔巳嗍种割^，心里感慨那顆虎頭還真是結(jié)實；“若是在令行禁止之余，還能不論安危險阻始終軍心如一，那就算有了幾分強軍的風(fēng)范?！?p> 成公英聞之肅然，小老虎雖然還抱著腦袋，同樣若有所思。軍心如一，說來簡單，做起來千難萬難。遠的不說，便是夏育麾下三千精騎，能讓小老虎稱一聲精銳的兵馬，不是同樣在一場潰敗之后，軍心盡喪么？最后被小老虎一場追殺，肝膽俱裂，再見時甚至不敢再戰(zhàn)，奪路奔逃。
小老虎撇著嘴掃視著眼前的近萬人馬，雖然看著都是悍勇之士，但是陣中旗號駁雜，隊伍參差不齊——這樣的兵馬練到何時才能軍心如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