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老邊,吾麻拉住了韁繩,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抿嘴,收起寶劍,跳下馬鞍。小老虎長長舒了口氣,見吾麻朝老邊走來,趕緊退到路旁。吾麻經(jīng)過時斜乜了小老虎一眼,目光中的恫嚇之意顯露無疑;小老虎目不斜視,裝起了瞎子和啞巴。
“吾麻見過邊伯伯,伯伯別來無恙?”吾麻躬身問好,舉手投足間,盡可見其良好的禮儀修養(yǎng),可想而知她對漢家學(xué)問所知頗深,言行舉止更似一個漢家閨秀,而不是羌人女郎。
“好好好,都好?!崩线呅Φ靡娒疾灰娧郏拔崧檠?,我家那個老虎是個憨娃,不懂得人情世故,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多包涵呀。畢竟是兩口子,有話好好說么,打打殺殺多不好?”
一句話把吾麻說得一怔,隨即俏臉通紅;這一次可不是裝的,而是真正在長輩面前羞紅了臉?!斑叢瑤啄瓴灰?,你怎么還是這樣說起話來不著調(diào)?”
“丫頭又胡說了,老夫從來有一說一,平生不見半句虛言。所謂大丈夫言而有信,哪里有說話不著調(diào)的時候?”老邊趕緊為自己辯解,言辭間意味深長。
吾麻是個聰明姑娘,哪能聽不出老邊話里的意思?可這個時候,她也只能回頭瞪著小老虎,拿目光剜老虎肉。小老虎雙眼望天,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吾麻隨著老邊進(jìn)了大帳,小老虎轉(zhuǎn)身想跑,不料老邊斷然一喝:“虎娃,干什么去,跟我過來!”小老虎心里叫苦,不敢違拗老邊的意思,只好回過頭來,盯著吾麻似兩道刀劍般的目光跟進(jìn)大帳來。
進(jìn)了大帳,小倆口自動自覺地分開,一左一右,離得足有八丈遠(yuǎn)。
老邊莞爾一笑,也不去多說什么;畢竟是兩個小家伙之間的事情,提點(diǎn)兩句到了火候就好,說多了恐怕適得其反。
“吾麻侄女,你哥哥叫你來,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事情?”
吾麻驚訝道:“邊伯伯,我還不曾說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老邊呵呵一笑道:“人老成精了嘛,若是沒有要緊之事,區(qū)區(qū)五百援兵,隨便一個小頭領(lǐng)過來也就是了,你哥哥怎么會讓你親自來?”
吾麻不由面上一紅,剛才她驚訝之余,心里正好就想著“人老成精”這句話,不料被老邊一口說出;面對長輩,就難免有些尷尬。好在她也是個灑脫性子,很快就將尷尬拋開,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來,交予老邊:“邊伯伯,這是我哥哥親筆書信,讓我一定親手交給你,不得有絲毫泄露。”
聽她說得鄭重,老邊面色一凝,打開信囊看了一遍,面色微變。沉吟片刻,便下令道:“去請幾位大首領(lǐng)過來?!睅ね庾杂辛畋鴳?yīng)聲而去。
傳下號令,老邊看了看不解的吾麻,又看看一旁裝死的小老虎,笑呵呵地說道:“虎娃,吾麻剛來我們大營,你帶著她去安頓一下。”
小老虎面皮一緊,脫口問道:“安頓在哪里?”
老邊裝模作樣考慮了半晌,笑道:“良吾部落的兵馬不過五百人,并不太多,你虎字營地方廣大,完全安置得下來嘛。我看,就安置在你營中吧!”
小老虎聞言一怔,隨即愕然望向吾麻,卻見這丫頭滿臉冷笑盯著自己——這種目光小老虎實(shí)在太過熟悉了——就與他的老虎同伴捕食時候的目光毫無二致……小老虎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兩下:你說你好端端問什么問,直接帶了人下去安置不就行了么?到時候大可把這丫頭趕到后營馬廄里去住,即便老邊問起,也可以一推二五六?,F(xiàn)在可好,老邊一聲令下,這丫頭豈不是就跟自己耗上了?一個不好,連虎字營都要給她翻過天來。
小老虎張口結(jié)舌半天,嘴唇蠕動卻不敢開口,沒奈何,只能垂頭喪氣帶著吾麻大小姐回自己大營。
老邊看著兩人的背影,面露笑意;對吾麻這丫頭,老邊是越看越喜歡——還真沒給自家的虎崽子挑錯媳婦。
打發(fā)走兩個小的,老邊的目光轉(zhuǎn)回吾訶子的信上,笑容漸漸隱去,轉(zhuǎn)而換上了一副沉重的神色。正自沉思之際,帳外韓遂、掀帳而入;不多時,北宮、李文侯、宋建等一干大首領(lǐng)相繼來到。旁人還好,北宮伯玉卻是下巴紅腫一片,還不停地揉著手腕,不時齜牙咧嘴一番——小老虎發(fā)起狠來還真沒幾個人能受得住。
不過眼下可沒有人會關(guān)心北宮伯玉的傷情;見老邊面色沉重,韓遂忙問道:“老邊,是不是出了什么變故?”
老邊拈起信來沉聲說道:“良吾部落的吾訶子來信,武威北部出現(xiàn)螟蟲為害,而且蟲災(zāi)逐步南移,算算時日,應(yīng)該進(jìn)入金城、漢陽境內(nèi)了?!?p> 帳中先是一片沉寂,隨之大嘩。
螟蟲,食稻禾?!妒酚洝敳吡袀鳌吩唬骸懊x歲生,五谷不成?!彪m然不似蝗蟲般所過處寸草不生,但是其危害卻不弱于蝗蟲幾分。如今是八月間,已近秋收時節(jié),此時發(fā)生螟蟲,涼州勢必糧食減產(chǎn),嚴(yán)重者更有可能發(fā)生饑荒。若是往常年景,各部落憑著牛羊馬匹,熬一熬還能渡過難關(guān);可如今大軍出征在外,糧草所耗彌廣,一旦發(fā)生大災(zāi),局勢可就嚴(yán)重了。
“老邊,消息屬實(shí)么?”李文侯最是焦急,第一個問了出來。
老邊點(diǎn)頭應(yīng)道:“應(yīng)該不假。吾訶子讓吾麻親自送信,就是怕消息傳播太快,動搖了前線軍心。如今我們和良吾部落唇齒相依,吾訶子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p> “那可怎么辦?”李文侯急了,“如今秋糧還在地里,萬一歉收,甚至絕收,咱們可就麻煩了?!?p> 涼州聯(lián)軍絕大多數(shù)出自部落,本就生計(jì)艱難,更談不上囤積糧草。大軍出征數(shù)月,軍糧供應(yīng)日漸艱難,原本還指望著今年的秋糧,可萬一螟蟲大起,秋糧指望不上,不出一個月,全軍便要斷糧了。
“叫大伙來,就是商量一下,接下來咱們該怎么辦?”老邊不似李文侯,依然還保持著平靜的神態(tài),環(huán)視帳中。
李文侯大急道:“還能怎么辦?撤兵吧!咱們不比官軍,他們背后還有一整個關(guān)東在支撐,我們可沒有那么雄厚的家底?!?p> 李文侯說的在情在理,其余首領(lǐng)大多也心懷戚戚,皆有所意動;便是一向強(qiáng)硬的北宮伯玉、宋建兩人也微微頜首。
老邊沒有說話,似乎還在等待更多的意見;一旁的韓遂目光一閃,斷然道:“萬萬不能此時退兵!”他說的斬釘截鐵,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