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邊目送著韓遂離開,默默地沒有出聲;從始至終他沒有對韓遂的失誤做一個字的指責,但是這比不意味著老邊心里真的毫無芥蒂。只不過,老邊自認為是一軍主帥,韓遂有錯,歸根結(jié)底還是自己這個主帥用人不明,將一個不合適的人選放在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上。
老邊在骨子里是個既有擔當之人,武功一戰(zhàn)慘勝如敗,他自認要擔上一半的責任,又如何能夠口出而言,去指責旁人?但反過來說,韓遂失機,實為大過,若是不加追究,又如何能服眾?現(xiàn)在韓遂知恥而去,讓老邊省得難做,也使得他心里的芥蒂少了幾分。
韓遂走后,帳中的氣氛莫名就活躍了一些,幾個首領(lǐng)看老邊一時無話,于是又湊在一堆,商量著如何分配今日的繳獲和俘虜。幾個人互不相讓,直言快語,爭得很是激烈;不過到底還是袍澤,也顧及安坐上首的老邊,眾人也只是就事論事,沒有吵起來。
老邊聽他們爭了許久還爭不出一個結(jié)果,也懶得再聽,卻喊過呆坐一旁無所事事的小老虎,輕聲道:“虎娃,今日你其實又是首功,不過我不能獎賞你,你不會怪我吧?”
小老虎坦然搖了搖頭,卻為他人擔心:“成公英今天打得很是出彩,你瞧伏兵那一路,只有他堅持到最后,自己還挨了兩刀;他若是也不獎賞,那豈不是白白挨刀子了?”
老邊微笑道:“你和君華都算我的嫡系,虎字營和英字營也因此得過不少好處。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有的時候,你們也不得不吃一點虧,甚至要受很大的委屈?!?p> 小老虎疑惑道:“就好像現(xiàn)在嗎?”
“對。”老邊很果斷地回答道。
“為什么?”
老邊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悄悄指了指仍在爭論的一干首領(lǐng),輕聲道:“為了他們,為了人心。”
小老虎茫然地瞧了瞧爭論不休的一群人,半晌不能想明白:“為了他們的人心,只是為了他們高興么?我不明白——對成公也不公平?!?p> 老邊輕聲斥道:“什么是公平?公平不公平,哪里有一個標準,還不是在于人心。你覺得我對成公不公平,可是他們卻會覺得這樣做才算處事公道。所謂公平二字,全在于你怎么看,怎么想?!?p> “難不成就該慣著、哄著他們?”小老虎不服氣,聲音稍稍有些大,被老邊狠狠一瞪,又縮了回去。
“你怎么這么糊涂,這種事情,當然要講究一個分寸?!崩线吙粗±匣ⅲH有些恨鐵不成鋼,“如今我讓他們覺得處事公道,所以我才能做名副其實的主帥;但是我既然是主帥,那不僅能夠施予恩惠,自然也能施與懲罰。若是有朝一日有人違了我的法度,我也能名正言順予以嚴懲。因為他們既然在瓜分繳獲的時候享受了公平,自然也要在軍法面前恪守公平。”
小老虎撓著頭,覺得老邊教的這些東西,比王越教的最艱深的劍法還要難懂。
老邊也沒有指望小老虎一朝頓悟,他教導一番上位者的道理之后,又說道:“今日一戰(zhàn)雖然艱苦,但是你卻不能休息,明日一早,虎字營就要拔營,先一步回漢陽去。你不是擔心君華的傷勢么,那就帶上他一起,回冀城去養(yǎng)傷。君華復原之前,英字營暫時歸你統(tǒng)領(lǐng),也和你一起回漢陽去?!?p> 小老虎訝然道:“老邊,你要退兵?”這一次小老虎沒有壓抑住聲音,卻把其他幾位首領(lǐng)都給驚動了。聽到“退兵”二字,眾人也像小老虎一般驚訝,暫時都沒有了爭搶的心思,都把目光轉(zhuǎn)向老邊身上。
“老邊,真的要退兵了?”李文侯是一力主張回守涼州的,對退兵之事也最是急切,忍耐不住第一個問了出來。
老邊肅容道:“不錯,今日一戰(zhàn),咱們損耗官軍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而且自身也傷了元氣,無力再攻美陽;既然再打下去也是無益,不如就著手安排退路,免得臨時慌亂?!?p> 這是出兵三輔以來,老邊第一次主動說起退兵之事。此前因為退兵還是繼續(xù)堅持而產(chǎn)生的爭論,今日也沒有再出現(xiàn)在大帳之中。眾人也都知道,今日一戰(zhàn)確實損失極大,一時之間難以恢復,圖謀三輔之事暫時無望;而且老邊一向見事精明,鮮有差錯,既然連他都覺得應(yīng)該退兵,那就肯定是到了非退不可的時候。
見到眾人默認了退兵的決定,老邊就順勢做了安排:“文侯,過兩日你就率本部人馬回守陳倉,那是我軍回涼州的必經(jīng)之路,你務(wù)必要小心在意。陳倉城里要隨時囤積大軍十日的軍糧,以備不時之需?!?p> 而后老邊出乎眾人預料地點了麴義的名字,他喊著麴義的表字說道:“建公,你部下人馬損失不小,不如先一步跟著我家虎娃回去,駐軍隴西郡氐道城,與冀城成犄角之勢;一來休整,二來,替我盯緊了隴西臨洮一帶;臨洮是董胖子的老家,東南方又直面武都郡——武都郡里如今還盤踞著一個李相如。建公,你要提防有人弄鬼,尤其是李相如,決不能給他可乘之機;我從冀城給你劃撥一些錢糧,由你自行招募兵馬,但是有一條,在我大軍回涼州之前,決不能放李相如踏進隴西。”
麴義是剛剛投降過來的官軍將領(lǐng),老邊對他如此信重,讓諸位首領(lǐng)無不訝然,更有幾位心思陰沉些的,不免憂心忡忡。氐道是隴西東南門戶,與武都相距極近,離冀城也不遠;萬一麴義勾結(jié)李相如,大軍一日一夜就能殺到冀城。老邊如此安排,即便是為了示信于麴義,也不該如此行險吧?
老邊人老成精,如何不知道眾人的心思,但他卻不以為意,反倒激了麴義一句:“怎么,建公是擔心壓不住那李相如?不用擔心,我讓虎字營駐扎冀城,若氐道支持不住,建公可以向我家虎娃求援?!?p> 麴義是心高氣傲之人,當下一瞪眼道:“邊帥小覷麴某了,我行伍十余年,若是不能對付一個棄城而逃的李相如,還要找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來相助,豈不是將臉皮都丟盡了?”
麴義高傲,嘴巴也沒遮攔,一句“乳臭未干”,當時就惹惱了小老虎,虎目一瞪,反唇相譏道:“我還當今日武功城外,你早就已經(jīng)把臉皮丟光了,沒想到還留了幾層。”
麴義氣得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