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綎等百多位大小明軍武官終于有了回話。這些武官們自打開始商議起,便幾乎偏離了“東路軍”存在這個假設前提,逃將的下場讓其中很多人不再站在遼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反而將自己與蘇翎等人連在一起,與其說討論東路軍的存在,不如說是商議蘇翎所部如何存在的問題。當然這中間的爭議,蘇翎是未曾聽見。
蘇翎整整等了三日,大廳也被占用了三日,以至蘇翎、郝老六等人不得不在偏院處理要是。
當明軍武官們傳話來說已有了結(jié)論,蘇翎、郝老六、趙毅成、胡顯成才再次回到大廳。不過,卻見明軍武官們都在廳外戰(zhàn)立,祝浩正帶人打掃大廳,這三日的放縱,已經(jīng)讓這間千山堡最有名的房間變得一塌糊涂,這讓蘇翎日后再未作此類欠妥的安置。
蘇翎等人重新進入大廳,那些明軍武官們卻都還站在門外,列隊候立。不久,蘇翎便明白自己犯了個錯誤,讓這些大小不一、官職不等且來自各地的武官們在一起商議,本身便就是個錯誤。性格,職位,從軍資歷等等不同,怎能形成一致意見?單是這眼光便有高下之分,更何況還有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shù)之類的差別。實際上這些明軍武官們根本就沒有形成結(jié)論,僅建議,便有數(shù)種,而這些建議,便由各自所提者,分別稟報。
劉綎僅參與了商議,卻未站在蘇翎面前呈述商議結(jié)果。這第一個進來的,卻是南京的姚國輔。
“若將軍恢復東路軍建制,我等愿為前鋒,繼續(xù)進擊赫圖阿拉,與努爾哈赤死戰(zhàn)。若勝則我等保蘇將軍全功。敗則退回寬甸,將軍也會有救護、保全之績,劉總兵答應具名上奏,稱...蘇將軍為民間義勇之士,自集家丁救援東路兵馬。不論勝敗,相信朝廷均會給將軍封賞?!?p> 這定是代表著劉綎等幾人的意見。這幾個明軍高級武官,身家都已不少,子侄也均在明軍中任職,可說一榮俱榮,一損百損。盡管都已答應蘇翎的條件,但這東路軍的假設還是做了一番考慮,而思前想后,這東路軍若仍在,這首選仍然是進攻。當然進攻到什么程度,怕是另有打算。既然已經(jīng)知道其余幾路的敗績,再加東路也不為過。況且這還保全了百多武官的性命,僅這一點,朝廷便不會怪罪所有的武官。薩爾滸之戰(zhàn)畢竟使遼東損失太多武官,這用人之際,再加上奏書中的一番艱苦血戰(zhàn)的描述,相信這個主意可行。
蘇翎不置可否,一旁的郝老六等也面無表情。那姚國輔轉(zhuǎn)身出去。
這第二個進來的,是于承恩。
不用猜,這是幾位作為監(jiān)軍的文官派系的說法。這幾人本就與武將們不對路,自然不會選擇相同。
“蘇將軍若保全東路兵馬,則將全軍撤回遼陽,我等愿保將軍軍功。此戰(zhàn)自然是劉綎等人全責,將軍援助有力,讓東路兵馬得以留存大半實力,僅此便能為朝廷節(jié)省不少糧餉,這一點,我等愿在楊經(jīng)略面前詳加陳述,朝廷定會封賞?!?p> 蘇翎動了動眉毛,與郝老六等相互看了一眼。
“你不怕劉綎說出實情?”蘇翎問。
“到了遼陽,就由不得他們了。”于承恩眼角擠出幾絲笑意。
蘇翎等人似乎看到了大軍一到遼陽,劉綎等武將被立即鎖拿下獄,不明不白地暴病而亡,或是上報稱“畏罪自盡”。自然,蘇翎還是會被封賞的,按這么說,直接封總兵官,也未嘗做不到。那楊鎬此番定逃不出一個問罪鎖拿的下場,若是東路帶來意外驚喜,沒準真能有所挽回,但這替罪羊是不會少的。當然捧紅一位英雄義士,還會產(chǎn)生另一種效果,這遼東形勢急轉(zhuǎn),也未嘗沒有可能。
蘇翎揮了揮手,讓其退下,面上仍舊沒有任何暗示。
這第三撥,是最基層的低級武官。按說他們從未有機會與劉綎等人坐在一起商議軍情,此次也不例外,稍稍有所表態(tài),便招到一頓呵斥。雖然這里不是遼東,大可反唇相譏,也確實有人這么做了,但積威之下,不少武官干脆自己私下議論,不再與高管們說話。這些人在明軍中自成一派,也無所謂派,總之是聽命行事,有些類似千山堡騎兵的小隊長一職,與士兵的聯(lián)系最為緊密。
“請?zhí)K將軍收留我等,愿為將軍效命?!闭f話的,是一位彪悍的大胡子,看起來有些蒙古人的外型。
“若是如此,得從一個兵開始。”蘇翎說得緩慢,依次向眾人看去,這幾人代表著外面三四十人。
“任憑將軍差遣?!睅兹诵卸Y齊聲應道。
蘇翎又問:“那我說的那個,你們怎么看?”
“稟將軍,東路軍已然全敗,沒有假設?!贝蠛诱f道。
對于這個回答,郝老六比較欣賞,他問道:“你叫什么?”
“秦安邦?!贝蠛诱f道。
郝老六又瞧了瞧,似乎對其的胡子感興趣,轉(zhuǎn)頭看看蘇翎。蘇翎點點頭,郝老六似乎知道了答案,不再說話。
“我那話里的意思,你們難道不知?”蘇翎問,這漢子倒是直爽,象個當兵的樣子,但這腦子呢?
秦安邦似乎略有遲疑,蘇翎便說道:“直說不妨?!?p> “是,我們以為,有兩條路可走?!鼻匕舶钫f,“但歸附遼東,萬不可行?!?p> “為何?”
“武官永無出路,尤其是敗軍之將。”秦安邦說的很快。
“哪兩條路?”
“一是投奔后金,以將軍的實力,必會重用。其二,自立遼東王?!?p> 這兩條哪一個都足以驚人。蘇翎未料到這驚世駭俗的想法居然是出自這些低級武官之口。但隨后一想,便也就釋然。低級武官面臨的只有一件事,戰(zhàn)時求生,不戰(zhàn)時求穩(wěn)。這些連吃空餉都輪不到的武官,比士兵好不到哪兒去。再則也是蘇翎失誤,讓這些人聚在一起商議,這些武官哪兒能得到說話的機會?這更加促使武官們照著最直接的想法琢磨下去。也因沒有官職的束縛,這求生的本能將得到最清晰的思路。
蘇翎盯著秦安邦,說:“這第一個,不用說了。我們這里沒有降字。你說說第二個?!?p> “此次遼東大敗,整個遼東將無法抵擋后金的進襲。營中戰(zhàn)力,我等最知。將軍既然能擊敗東路軍,必然能與努爾哈赤抗衡。若是不愿降后金,就算將軍此時不與后金接敵,待后金進占遼東后,努爾哈赤也會前來進犯。到時,整個遼東便在將軍與努爾哈赤之間擇一為主。將軍既然在此伏有精兵,又不依附后金,這一戰(zhàn)必然不能避免。而這遼東王,便是勝者?!?p> 蘇翎驚疑地問道:“你是哪兒的人?”
“遼東開原,祖居于此?!鼻匕舶钫f道。
“任何武職?”
“選鋒營把總?!?p> 一個把總有這樣的思路,算是個異數(shù)。
趙毅成插言道:“這樣不就是反了大明么?”
秦安邦一怔,反問道:“沒有反么?”
這話讓蘇翎幾人也是一怔,盡管已經(jīng)做出全殲東路軍的戰(zhàn)績來,可也是從自保的角度想的,從未明著說是反了大明朝。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差別的。而此時,面對這樣的反問,沒有任何一人能說出話來。或許,這是蘇翎的小錯誤導致的唯一有價值的消息。
蘇翎不再問,說道:“祝浩,你帶他們?nèi)グ才??!?p> 待秦安邦幾人出去,蘇翎才轉(zhuǎn)過頭,將郝老六等人好一番打量。
“大哥,”趙毅成說道,“事情怕是真會如此?!边@些其實不算第一次說道,但這個反字卻是實在震動人心。
蘇翎沒有接話,似乎在思索什么。
“遼東王?”郝老六笑著說,“好氣派的名字。大哥,你覺得呢?”
蘇翎看著郝老六,也微微一笑,說:“確實氣派,只是不知道這背后,有多重。”
成為遼東王是一個異想,這首先是要對付努爾哈赤,他才是真正想做遼東王的,不是已經(jīng)稱王了么?不說這中間如何艱難,就算遼東王做到了,那么大明呢?那可是百萬萬的人口,隨便抽調(diào)小部分,踩也將遼東踩平了。
不過,這僅是一瞬間的胡思亂想。這步子都是一步步邁開的,誰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先不說遼東王、遼東李,這努爾哈赤下一步要做什么?”蘇翎說道。
趙毅成想了想,那些每天匯集的消息都在其腦子里,說:“沒有明確的消息。遼陽一帶仍然有后金哨探,人數(shù)也未見變化??泊◣X一帶也是一如往常,游騎曾試著潛入牛毛寨附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動?!?p> 蘇翎說:“沒動便是要動。你們想,這努爾哈赤會老實呆著不動么?”
自然不會,薩爾滸大戰(zhàn)之前還四處擄掠,未必這大勝之后還會不動?更別說這一戰(zhàn)之后遼東幾乎算是空城,焉能看不到?
“既然要動,那么會是那個方向?”蘇翎說。
向西,是開原,鐵嶺,向南,是沈陽遼陽,向東,便是千山堡。
“這個月努爾哈赤照舊送禮過來,東西加了一倍?!壁w毅成說道,“這就兩個意思,一是穩(wěn)住我們,其實一直是如此,他沒空過來,也不想我們過去。就算我們沒這個想法,努爾哈赤也會防著。第二,便是讓我們松懈下來,再來一次偷襲?!?p> 趙毅成看了看蘇翎,做出判斷,“我看,不是第二種?!?p> 這與幾人是一致的想法,是準確的。
“應該是葉赫?!焙@成說道,“這兩家算是老對手了,此次大戰(zhàn),葉赫折損也是不少。這此努爾哈赤該一嘗所愿了?!?p> “對付葉赫,就要進襲開原,鐵嶺?!壁w毅成說道。
事情明朗之后,千山堡又該如何?幾人稍停,轉(zhuǎn)而再回到這個問題。
“眼下,我們是先動,還是等一等再動?”蘇翎說道。
難題被再次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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