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綺一邊抱怨著,一邊麻利地整著手中的活兒。雪沁窘迫的幫著她,打著下手。抽紗的花邊一條一條的抽出來,鏤空之處也被包織上了白緯邊的經線腳。一疊著打襯紙被收了回去,只剩下腳邊的一些線頭。雪沁收走了剩下的廢料邊子,把織好好的抽紗花邊接到一件暗花底的倭緞褂上,淺色的白邊點綴在紅色的邊子上十分的美觀和諧。雪沁倒過了手中織錦緞褂,很不好意思的講:“羅綺,我知道是我的魯莽但是著實有苦衷,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只是這回,就只能”
抽好了最后一條的花邊子,看著窘迫的雪沁不禁一嘆,“我不幫你誰幫你,全宮中的人也只有我是從江寧織造來的。這樣先把倭緞子前襟交給其它的姑姑,咱們先做孔雀妝花織錦緞幅?!笔掌鹆耸诌叺哪嵌鸦镉嬐芼ao了另一邊的鐵梨大板桌幾上。從鏤雕鑲嵌的抽幾中掏出了幾團子用油紙包裹著的雪白的蠶絲線,擱在了干燥的案幾上,隨即又從其它的抽屜擱中取出了相似的幾團用油紙包裹的蠶絲線。
拿了一個干燥的織錦布包裹著,便往外走。午后的日頭已經偏西了,咋暖還寒的感覺很舒適,雪沁跟隨著羅綺的步子往外走,大抵已經想好了羅綺是要去精煉著染手中的蠶絲,而宮中尚能著染的地方,只有一直尚是聽聞的暴室。入宮幾日便知未央宮有暴室,主掖庭織作染練之事。逐漸的穿過了幾道繁華而秀美的院落子,才走進了位于偏處的一道小院落,門可羅雀冷冷而寂寥。
輕扣門,入院內。院中青石鋪路,院的正中間一口青石古井架著破舊的水轅取水轱轆,帶著破舊與空曠的氣息,一架架的空竹支架立在一隅上,架上搭著各色的布,顏色鮮艷品種齊全。仔細辨析有大紅,紅,蓮紅,桃紅,銀紅,水紅,木紅;黃,赫黃,鵝黃,金黃;綠,官綠,豆綠,油綠;青,天青,蛋青,葡萄青;白,月白,草白;褐,茶褐,藕褐;藍,翠藍,天藍。一邊還立著紫色,玄色,象牙白色的皇家專用色。
一個肥胖的太監(jiān)拎著拂塵在監(jiān)督著水紅色粗衣黃腰帶的幾個小姑娘干活,太監(jiān)肥懶的抓著拂塵立在幾近落日的午后,一個小宮女手腳麻利的扯動架上的布匹,一攤手把遠遠高于自己身高的架桿上的布匹抖開鋪齊。紅色的宮綢被攤開后紅彤彤的霞彩照在小宮女的臉上,似有似無的鍍上了一層紅色的飛霞。
羅綺、雪沁蹙步進來,肥胖的太監(jiān)道:“兩位姑姑有何貴干,此地不同于他地若是簡單的尋人問事就請回吧?!泵鎺е鴪A滑之勁氣。
“這位公公,我等乃是司服所的人,此位是御服司習姑姑,這次來是為了永常在的孔雀妝花團錦面幅?!绷_綺恭敬的道:“永常在進獻皇后娘娘五十誕辰的壽禮,需要織作染煉。懇請公公通融?!?p> 肥胖的太監(jiān)聽完羅綺的話,點點胖胖的圓腦袋,道:“也是,但暴室的宮女們現在都有手頭的活計,不知兩位姑姑可有耐心等待?!?p> “這個”羅綺看看雪沁,“公公,我等只想借調一名貴宮女?!?p> “對,公公,只要前些日子來的錦顏即可?!毖┣邞暤?。
“好,那隨我來”公公說到。兩人跟著步伐緩慢的胖太監(jiān)繞過了大堆的染布架子,轉到了后面的幾間簡陋的偏房中,漆皮斑斑的木門一推開便有一股干燥的石礦氣味,嗆得幾人連連咳嗽。一陣陣悠揚頓挫的歌聲從屋中傳出來,帶著隱隱的哭泣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
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
薄污我私,薄澣我衣。
害澣害否,歸寧父母?!?p> 兩人聽之悲慟,忍住了幾秒鐘,被肥胖公公帶著領到了偏庭的角落中,已經掉皮掉得斑斑的墻下站著一位搗椿子的少女,椿中的礦石被大木棒槌擊打得,每每濺出含有色彩的石磨渣滓,少女搗椿泣而歌,水紅色的衣服上已經濺滿了各色的斑點。
“羅綺,雪沁,你們終于來了?!鄙倥畮е耷坏健?p> “錦顏…”看著錦顏發(fā)白而憔悴的臉龐,雪沁頓時心中隱隱作痛,只是在想希望現在就把她就出去,而后又忍不住地想起務頭湯,牛膝,芳紈姑姑。兩眼不自覺地迷離起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錦顏…還得等等,不過已經有證據了?!毖┣呖拗f:“我已經查到芳紈姑姑當晚服下的藥中多了一味‘牛膝’。而牛膝是大兇之藥。只要能知道姑姑以前是否對此藥有…”
雪沁還沒有說完,錦顏便急急的擦去臉上的淚痕說:“是,是一定是牛膝害死芳紈姑姑的,姑姑前一天的時候給了我一疊東西讓我去…”羅綺推了她一下,示意身邊還有一位公公,錦顏方才停下正要說出的事實。
“公公,那不才就借下貴寶地扎染一下蠶絲,希望給個方便。”
那太監(jiān)笑道“好,那我就不多打擾了,”知趣的轉身離去。
空蕩寥落的屋子中就只剩下三人,錦顏見著已經走了的公公道:“那個牛膝是不是能滑胎,這味藥聽老人傳說,芳紈姑姑是消受不了的。一味就可以至于死地?!?p> “姑姑有過滑胎跡象?”羅綺捂著嘴,驚訝的問道。“深宮之中,有品階的女官怎么可能?”
“的確有?!卞\顏答道?!斑@且暫不言,今日來雪沁,錦顏你們有事?”
“有。”雪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關于蠶絲的扎染之事,要織一段孔雀羽妝花織錦?!?p> “孔雀羽妝花織錦緞?”錦顏眼睛瞪得大大的“雪沁,你們要緞織妝花,只有你們兩人之力??!?p> 被錦顏一問兩人都十分的窘迫,雪沁不好意思地講,“那個,那個這個是我接下的,沒有辦法。只能…”
“好了,知道了。”錦顏不再追問“那是要湖州染式還是錦江染式。”
“什么?”雪沁在心中嘀咕,自己還是梁琪時只聽過草染和礦染,或是了解一點蠟染成布,從來沒有聽過湖州和錦江式。愣愣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羅綺,羅綺無奈的朝錦顏笑笑,“看見了吧,這就是新來的代司習姑姑,你快回來吧,我就要…”
三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那湖州與錦江有何區(qū)分?”雪沁接著問。
“湖州染式是‘染時乘春水方生,水清而色澤?!\江染式則是‘于錦江河濯帛,而暴之于地上?!绷_綺答道,“簡單來講在公眾只有兩種辦法一是乘天氣乍暖還寒時,就著春水印染。另一種是用高溫讓暴曬印色?!?p> “這樣啊,那還是草染與湖染了?!毖┣邜芤獾拇鸬?。
“哎,別看雪沁是織布常識的白丁,但還是有慧根的,一點即破?!卞\顏開著玩笑說到。羅綺也同意的點點頭,接著拿出包袱中的蠶絲,白色的蠶絲在光線黯淡的屋子中發(fā)出絲線特有的反光色,白白的,纖塵不染。
“好蠶絲,”錦顏連連驚嘆道:“熟得如此好的蠶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定不是公眾之物?!?p> “是,不是宮中的,是前些年進宮時,我偷偷從江寧府帶來的。私藏在衣服之中才沒有被發(fā)現?!绷_綺淡淡的說到。
雪沁眼中滿是感激,看看羅綺,看看錦顏,眸子中不自覺有淚光閃現。
“好吧,那就開始我先去椿白礬?!苯菊f著話擦擦臉上的淚珠子,把木槌子里到一邊走到內殿取出一張黃色紙包裹的東西,里面包著的東西微微透出一點白粉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