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侍衛(wèi)騎馬在帳外折騰一番后,綢緞早被扯成稀爛。披著爛布頭跌撞進帳,儼然兩個叫花子。大帳里,嘲笑聲、謾罵聲此起彼伏,搞的二人極其狼狽。最終,怨毒地望著漢朝使團,大有拔刀相向的意思。
這個場景是中行說所期望的,他的興奮溢于言表。踱步上前,指著侍衛(wèi)身上的爛布頭,頗為得意地開口了:“大單于,漢朝綢緞不如我匈奴氈裘耐用,漢朝食物不如我匈奴潼酪可口,何必喜愛漢朝之物?”
如果中行說這句話是就事論事的話,那他緊接著說的內(nèi)容就厲害了,“匈奴人口不足漢朝一郡,而能與其爭強,其原因就在于我們的衣食習慣于漢人不同。若匈奴改變自己風俗,喜愛漢朝之物,則我匈奴危矣。”
不得不承認,中行說的眼光很獨到。一個民族之所以能夠存在,就在有其獨特的風俗,而風俗最直接的表現(xiàn)方式就是衣食習慣。
記得高中時,歷史老師經(jīng)常講到一個詞——“融合”。真佩服漢語言的博大精深,既能把很淺顯的東西搞的異常復雜,也能把極其復雜的東西弄的簡單明了。只用兩個字,就把饒半天舌才能解釋不清楚的東西,總結(jié)的淋漓盡致。
記得上學那陣,歷史老師經(jīng)常講:“融合”是件好事,推動了歷史的進步。但中行說的話很明顯是在和歷史老師唱對臺戲。這個人絕對不是個好學生,放到現(xiàn)在,能不能上高中都很成問題。
有這種認識的人不止我一個,漢朝使臣也是其中之一,他很快提出了反對意見:“此言差矣!多年來,兩家罷兵,邊民樂業(yè),且我皇誠意和親,永接秦晉之好。中行說因私仇而破壞漢匈和親大略,該當死罪,請大單于明鑒?!?p> 中行說擰著臉向使者走進了幾步,指著一言不發(fā)的“公主”說道:“宗室之女算是‘公主’?和親以來,漢朝何曾送來真正的‘公主’?誠意何在?”
使者的心涼了半截。這是和親的軟肋,多年來一直用這種方式糊弄匈奴人,可眼前的這個閹貨死心塌地的要當漢奸,把這個軟肋抖摟出來,一切都完了。
使者大怒,轉(zhuǎn)身質(zhì)問中行說:“皇帝親自冊封,何以不是‘公主’?”
老上單于沒等他兩個爭辯,站起了身,踱到公主面前,幾乎是趴在她的臉上問道:“你是‘公主’?若是,可為閼氏;若不是,就被送上帳外的柴堆?!?p> 事已至此,已沒多少可周旋的余地了。
史料沒有留下下這個女人的名字,可這個女人卻展現(xiàn)了很多男人都難有的勇氣。她仰起頭,直視著老上單于:“中行說與漢使所言均是事實。我大漢公主何等尊貴,怎可屈身大漠?卑女能代替公主,不勝榮光?!?p> 這句話,把老上單于氣的哇哇亂叫。沖著帳外吼道:“來人,拉出去!”
侍衛(wèi)沖到她跟前時,這個女人冷冷地說道:“我自己能走”。說完,轉(zhuǎn)身向帳外走去。
漢使想上前阻攔,早被身后的兩個侍衛(wèi)按在了地上。
望著公主離去的背影,漢使怒了。和親鬧到這個地步,連公主的性命都沒能保全,哪還有臉回去。
管他娘的,干吧!
當一個人生死度外時,什么話都敢說。漢使把能想到的難聽話一股腦地往老上單于和中行說上招呼,連匈奴人“妻群母”的話都給罵了出來。匈奴人打架的能力很強,但罵街水平卻很一般。弄得整個大帳就聽漢使一個人連蹦帶跳地扯嗓子吼。
漢奸中行說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忙替新主子和他對罵。
老上單于伸手摸了摸臉,“趕緊讓這個人陪他們的公主上路!”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可見真被罵急了。
燒死公主,砍掉漢使,漢匈之間撕破了臉。按理說下邊的套路很簡單,直接開打就行。
大帳里所有匈奴人都是這么想的。當然,這也是中行說所期望的。
然而,就在一片請戰(zhàn)聲中,中行說卻說了這么一句話:“我大匈奴和漢朝必有一戰(zhàn),而并非此時?!?p> 中行說的反調(diào)惹的匈奴人一片責罵。
老上單于伸手制止了哄鬧,陰著臉瞪著這個太監(jiān):“講!”
中行說那老母雞嗓又一次在整個大帳回蕩:“大單于,漢朝地廣物博、人口眾多,憑一戰(zhàn)而使其消亡絕不可能。漢軍雖強卻無法遠襲,故可騷擾,‘敵休我襲,敵進我遁’,掠其人口、財物,充我實力。待我匈奴養(yǎng)精蓄銳、兵精糧足,方可決戰(zhàn)?!?p> 老上單于點了點頭,坐回自己的虎皮椅上。
應該說,這是中行說漢奸生涯中最有價值的一句話。過往,匈奴人和漢朝打仗主要以搶東西、過日子為目的,至于最終要把漢朝怎么樣卻從來沒有想過。更沒有個對付漢朝的大政方針,想到哪干到哪,率意而為。
而中行說這句很簡單的話,考慮的卻是對漢十年、幾十年之后的事情,其目標不再是簡單的打家劫舍。這對匈奴人來說,是一個質(zhì)的升華。
從此以后,匈奴人開始對漢朝頻繁騷擾。文景兩朝,匈奴人從沒停下過南下的腳步。這個局面愈演愈烈,直到漢景帝時,萬般無奈的劉啟把親生女兒送去匈奴,才使?jié)h匈雙方真正消停了一段時間。
“那此時我們就這樣坐著?”老上單于斜著眼問道。
“大單于何不趁此和親,派人前往答謝,穩(wěn)住漢朝皇帝,迷惑漢軍,然后派兵奇襲漢郡,定然收獲頗豐。”
老上單于大笑而起,“狡猾的漢人!”
隨即,中行說替新主子寫給劉恒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所用絹帛的規(guī)格材料比漢朝的大一號,用印也大一號,信的內(nèi)容寫也比較囂張。這封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問漢皇帝……”中行說讓稽粥處處壓劉恒一頭,算是出了口惡氣。
匈奴人甩著兩膀在長安城轉(zhuǎn)了一圈,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把信的內(nèi)容宣貫了一遍,然后拍拍屁股走路。
匈奴人前腳剛走,劉恒就把面前的桌案掀的底朝天,他的肺快被氣炸了。不過匈奴人雖然說話很不客氣,但這畢竟算是答謝,這次和親看來是成功的。有這種認識的人,不止劉恒一個。
然而,大家剛松了一口氣,匈奴騎兵突然奇襲云中,掠奪人口、牲畜、財物無數(shù)。
邊郡告急的消息傳到長安,差點讓劉恒吐血。這次和親,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