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扣你家祖墳
臨淵城，吉祥酒樓。
打烊后，酒樓內(nèi)空蕩蕩的，只剩三名伙計(jì)，四名廚子，還有柜臺(tái)后面瞇著小眼，噼里啪啦打著算盤的胖掌柜。
廚子們在酒樓內(nèi)的地位，就好比菜單上那打頭的招牌菜，工錢被克扣得有限，他們很快就領(lǐng)了錢走了。
輪到韓吟上前，她滿面笑容，目帶期盼。
胖掌柜溜她一眼，邊打著算盤邊念叨。
“月初兩日你病了，扣十文工錢?！?p> 韓吟一怔：“病歸病，可該干的活我一樣都沒少干?！?p> “錯(cuò)！”胖掌柜笑瞇瞇道：“病了，干活就不麻利，耽誤了不少事，再說你是傷風(fēng)，打噴嚏時(shí)嚇跑了三名客人，還有兩名少點(diǎn)了菜！”
他說著沉吟起來：“唔，扣你十文工錢有點(diǎn)少，這樣吧，再扣五文?！?p> 手指那么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柜心情愉悅：“還有前兩天，你失手打碎五只盤子?！?p> 韓吟聲辯：“那是被客人絆的，怎么可以怪我！何況……”
后面的話她沒機(jī)會(huì)說了，胖掌柜已經(jīng)正了臉色，氣勢十足的打斷她：“咱們這酒樓的宗旨是什么？”
韓吟悻悻：“客人永遠(yuǎn)是對的……”
“沒錯(cuò)！”胖掌柜一拍柜臺(tái)：“客人對，那就是你錯(cuò)！打碎的五只盤子都是上等青花瓷，每只盤子十文錢，扣你五十文錢。”
手指那么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柜一路算下去，臨到頭，韓吟到手的工錢只有區(qū)區(qū)二十文。
韓吟看看柜臺(tái)上那散得稀稀落落的銅錢，再看看笑得如同天氣一樣春光燦爛的胖掌柜，倒吸一口涼氣：“正經(jīng)工錢一月三百文，掌柜您好意思就給這點(diǎn)？”
胖掌柜那雙豆子眼里頓時(shí)銳芒四射：“二十文，不少了！”
韓吟一揚(yáng)眉：“夠吃還是夠穿？”
胖掌柜從柜臺(tái)里探出身去盯住她：“天氣漸熱，單衣夠穿不用添，至于吃，酒樓里客人的剩菜隨你吃，記在帳上，回頭從你下月的工錢里扣?！?p> “扣扣扣！扣你家祖墳??！”韓吟忍無可忍，一拍柜臺(tái)，震得那些銅錢叮當(dāng)亂跳：“你扣字寫多了吧，還當(dāng)是錢眼，寫一個(gè)就一文錢??！”
“反了！”胖掌柜氣得呼呼直喘，一雙胖手直從柜臺(tái)上往下?lián)уX：“不聽指派，惡罵掌柜，辱及祖墳，再扣你十文工錢！”
“小爺我還不干了呢！”韓吟心里的憤怒就像那小火苗一樣颼颼的往上直竄，操起柜臺(tái)上的算盤就往他臉上摔去。
摔完，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不干歸不干，帳倒要跟你算算清楚！月初兩日我病了，那是被你傳染的！還有，打噴嚏嚇跑三名客人的是你，那兩名少點(diǎn)了菜的，也是被你瞄他們錢袋時(shí)的猥瑣眼神給嚇到的，這些帳別往我頭上算！另外，打碎盤子的客人已經(jīng)被你勒索著賠了一百文錢，你憑什么再扣我的？”
她還待再罵下去，就聽那胖掌柜哭天搶地的喊起來：“你算哪根蔥，居然敢打我！”
“閉嘴！打的就是你！”韓吟一拳過去，砸了他的右眼眶。
胖掌柜體胖身虛，反擊無力，捂著右眼睛繼續(xù)喊：“快！快！你們都是死人??！快捉住她送官去！”
“砰——”
話音剛落，左眼眶上又挨了韓吟一拳：“見什么官？見官要給錢呢！沒有十來兩銀子贏不了官司，可是看一回跌打大夫只需花一百文錢，橫豎是看，不如我替你多添點(diǎn)傷，讓你占點(diǎn)便宜！”
她說著又噼里啪啦的打下去，手里逮到什么，都往這胖掌柜的肥臉上摔，摔完茶杯摔帳冊，摔完帳冊，連錢匣子都捧起來一塊摔。
“嘩啦”一聲，錢匣子里的銀子銅錢散了一地。
韓吟趁便彎下腰去，挑撿了一塊散碎銀子在手里掂了掂，隨后晃到胖掌柜面前：“看清楚了，二錢銀子，不多拿你的，那少給的一錢銀子，就當(dāng)付你看傷的錢了，也沒白打你！”
她說完，將銀子揣入懷里，扭身就往外跑。
另兩名伙計(jì)暗恨這胖掌柜已久，在旁看得心爽不已，全都陰奉陽違，磨蹭拖延到此刻才上來捉她，卻被她如泥鰍一般靈活的從兩人身體的間隙中穿逃了出去。
跑到酒樓外頭，韓吟左右看看，伸手就扯了那高挑的酒幌，扔到腳下狠狠的踩了幾下，這才“呸呸”兩聲，鉆入街頭的人潮里，往城外跑去。
吉祥酒樓里，胖掌柜趴在地上一邊痛哭，一邊伸著手哀哀的喊：“別跑！你只給了看傷的錢，那藥錢還沒有著落哪……”
兩名伙計(jì)頓時(shí)絕倒過去，這胖掌柜，真是鉆到錢眼里去了，只要錢財(cái)不要命！
韓吟打完了人，出了一口憋足了三個(gè)月的惡氣，起初感覺很爽快，但是跑出城后腳步就漸漸沉重起來。
鬧了這一回，臨淵城是沒法再待下去了，然而天下之大，世情卻是一般污濁，再換個(gè)地方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最要命的是她剛過了十三歲生辰，身體漸漸長開了，再過個(gè)兩年，扮男裝就不方便了，遇到的麻煩事會(huì)比現(xiàn)在更多。
“見鬼！”韓吟憋不住郁悶，將腳下一塊小石子使勁的踹飛了出去。
然而事已至此，再郁悶也沒什么用，她很快就心平氣和了下來，辨了辨方向，往她從前居宿過的城外荒廟走去。
此時(shí)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初起的月亮攀在山脊那頭還朦朧不明，她只能依稀辨清腳下的道路。
春寒料峭，夜里的風(fēng)愈冷，吹在身上刺骨侵人。
韓吟緊了緊身上的小單衣，加快了腳步，然而前方的天空中忽然墜下什么物事來，“啪”一聲砸在她面前一丈來遠(yuǎn)處，擊得塵土四散飛揚(yáng)。
什么東西？
她好奇的湊上去，可是還沒看清，右腳脖上就是一緊。
低頭，怔神，數(shù)息過后，韓吟像被針扎一樣跳了起來，緊接著又彎了腰去拍打自己的右腳，還使勁的甩了兩下，才甩掉那可怖的玩意。
真特么見鬼了?。?p> 天上掉下來的居然是個(gè)人！那緊緊拽住她右腳脖的，是那人蒼白帶血的手！
韓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來，目不斜視的快步走過，然而……
她想了想又倒退回來，伸手將那人翻轉(zhuǎn)了臉來瞧。
淡淡的月光底下，那人有著一張布滿血污，沾滿散發(fā)的臉。
好丑！好可怕！
她皺了皺眉，慌不迭的甩了手，丟下那人，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