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見印書坊中年齡最大的五伯笑著上來對自己說:“洗硯先生來了。聽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按咱們這地的規(guī)矩,總興是要送點小心意。咱們這些人都是些工匠,沒啥見識,鄉(xiāng)土的勾當(dāng),先生莫要笑咱們。”說罷,從懷中拿出一個紅兜兜說:“人家過生前一天壽日,是得吃長壽面的,好發(fā)實長遠(yuǎn)。晚上也進(jìn)不了府,面就做不了了,只得按土勾當(dāng),煮了幾個雞蛋。一會先生你拿去在榻上滾滾,吃幾個,保證你這一年都平安旺運(yùn),沒有災(zāi)星?!闭f罷,便將手中的紅布兜塞在了洗硯手里。
洗硯木然接過紅布兜,紅布兜被五伯在懷里揣了半天,還是溫?zé)岬?。只覺得里邊圓滾滾的,怕不有十來個雞蛋。此時工匠日子也都不是如何寬松,家里婆娘養(yǎng)個母雞,下了蛋都舍不得吃,多是等有人來收雞蛋時,換糧食并油鹽等日用的。這五伯一下子煮了這些蛋來,估計是把家里的存貨都拿將來了。
此時眾人也都一一上來,將自己的禮物交給洗硯,人人也說幾句喜慶話。禮物都多是尋常吃食,或是雞蛋,或是面食點心。
洗硯覺得心里又是甜蜜,又有點澀澀的。自己平常對這些人,并無太多的心意。就算是年齡最大的五伯,見了自己也是一口一個“先生”,自己卻總是傲不為意。講課之時,也不過是應(yīng)付應(yīng)付,敷衍了事。課后有人相問自己時,雖然也耐了性子解答幾句,也多是一幅不耐煩的口氣,倒象是誰欠了自己什么。這時見這些人簡單的祝福話語和臉上如此誠摯的笑容,想想自己平日所行,不由慚愧無地,低了頭不敢看眾人的笑臉。
這時又聽幾個丫環(huán)咯咯笑著過來,領(lǐng)頭的便是那環(huán)兒。只見環(huán)兒笑靨如花,說:“唷,大壽星佬怎么還不好意思了!”眾女又是一陣嬌笑,各自把手中的荷包、香囊等物件送上來。原來依照民間規(guī)矩,青年男子生日時,一般是要由姐妹等人做份手工禮物來,或是做雙鞋,或是繡些荷包等物事。洗硯自幼便賣在了盧府,哪有姐妹為他做這些東西。長了這么大,過了這些生日,還是第一次有人送他。
洗硯看著面前堆著的一堆各色禮物,再看看手中幾個精心繡制的荷包香囊,心中只覺得有什么脹得滿滿的。想說些什么,只是張開口,卻又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有兩行眼淚忍不住直流下來。
“你說什么?”
“小的愿意從此以后,專心致志去當(dāng)識字老師,教授工匠和下人們。”
盧鴻聽著洗硯又重復(fù)了一遍,這才確定自己沒聽錯。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確認(rèn)一下自己眼前這個嚴(yán)肅無比的家伙確實是洗硯,不是自己眼花,也不象有人戴了人皮面具來偽裝的。
這也太難以想象了。
盧鴻想了半天,這才緩緩地對洗硯說:
“天王~~蓋地虎!”
……
沒聽懂?
看來不是突然有人穿越后附身了。
那那那,這是為什么?。窟@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募一?,前幾天因為教字一事還老大不愿意,嘴撅得能掛三個油瓶。這是思想上突然接受了什么洗禮,居然跑來告訴自己說,他要參加公益活動,投身去當(dāng)志愿者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你這么想了?還不與公子我從實招來!”盧鴻一聲斷喝。
洗硯的神情突然有些扭捏,不過還是把今天自己生日,收到眾人禮物一事說了。
“就是這些?”盧鴻雖然也有些意動,但看著洗硯那純潔小母雞一般的表情,總覺得有哪兒不太對。
“還有,還有……今天下午,小的去見那,那個,環(huán)兒。她對我說,男人嘛,總要有些奉獻(xiàn)精神,為人做些事,才能受人尊敬,才能……有人愛……”
明白了,這還說什么。
盧鴻不由想起前世記憶中看過的某場電影,一個猥瑣男人聲嘶力竭地指天發(fā)誓道:“??!是愛情的力量!”
盧鴻搖搖頭,不再看洗硯眼睛直勾勾的快男形象,直接問道:“那我這呢?是不是打算甩手不干了?專心當(dāng)你的職業(yè)園丁去?”
洗硯連忙大表忠心地說道:“小的怎么敢呢?什么事也得要少爺您在前邊不是?只要少爺您一句話,小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只是想讓少爺您恩準(zhǔn),每天批給小的一點固定時間,讓小的去給大家講講。此外,府里的下人、丫環(huán)們,也想請少爺恩準(zhǔn),讓他們可以去聽一聽?!?p> 盧鴻聽了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你要愿意講,只要不耽誤正事,自然沒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可要想好了,既然要講,就別半途而廢,惹人笑話。再者了,你這老師可是一分錢的好處也沒有,啥事都你自己操辦?!?p> 洗硯點頭如啄米地應(yīng)道:“這是自然。小的怎么敢要錢呢,只是覺得大家對我那樣好法,能幫大家點什么,就覺得心安了。再有,再有……”洗硯又吭哧了半天,忽然一下子跪倒在盧鴻面前說:“求求公子開恩,去和夫人說說,將環(huán)兒許給我為妻!”
大冬天兒的,有人思春了。盧鴻很惡毒地想。
“人家不過和你說了幾句話,你就巴巴地要求來做老婆了?萬一人家要是不喜歡你怎么辦?”盧鴻做出一臉關(guān)懷的樣子,話說得聽起來很是替著洗硯打算。
洗硯聽了,急急分辯道:“不會的,不會的。環(huán)兒她,她會喜歡我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小。
雖然盧鴻是在開玩笑,洗硯卻是當(dāng)了真。平時里他洗硯大爺自然是牛皮哄哄,自視極高的人物。只是不知為了什么,此時說起來,卻是越想越?jīng)]底。一時患得患失,大冬天的,汗都冒了出來。
盧鴻也不答話,只是笑著看著他。洗硯忽然一咬牙,昂著頭說:“少爺放心,只要做主將環(huán)兒許我,洗硯就是磕頭作揖,死纏爛打,也必會讓環(huán)兒喜歡我,決不會丟了少爺你的臉面!”
盧鴻聽了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抬腳作勢踢了洗硯一腳說:“放屁!你泡妞追不追得到,關(guān)少爺我的臉面什么事!”
只是看著洗硯望向自己熱切盼望又十分堅定的眼神,不知為什么,心下隱隱地卻有幾分羨慕這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