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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旗

節(jié)八 孫中堂(下)

龍旗 貓吃狗糧 3581 2009-05-31 18:07:58

    “只是這茲事體大……”,孫毓汶適時地收住了口,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那明一眼,見后者仍是一副懵懂模樣,不由得在心中嘆了口氣,解釋道:“就是萬事皆須有個因由!”

  這話就已經(jīng)說得很直白了——七年前孫毓汶謀劃甲申易樞之所以能一擊而中,使太后能將以恭王為首的一班軍機全數(shù)革去,根子固然是因為當(dāng)時太后對于主持樞府二十余年的恭王自光緒以來的日趨不思進取已感到無可容忍。而恰逢此時醇王又靜極思動,讓太后終于找到了一個無論資歷、聲望、才具雖都不及恭王卻也還勉強過得去,而誠懇謹慎又尤有過之的替手。

  但恭王畢竟是秉政二十余年的近支親王,煌煌勛戚洋務(wù)領(lǐng)袖,聲威人望都是一時無兩,而若要將其罷黜,就必須找出一個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理由來。

  而孫毓汶能順利將恭王拉下馬,除了摸準(zhǔn)了太后的心思外,另一個關(guān)鍵處就是抓住了當(dāng)時正在進行的中法之戰(zhàn)這一千載難逢的時機——當(dāng)時中法兩軍在越南一帶激烈交鋒,云南巡撫唐炯等指揮不力以致前線清軍節(jié)節(jié)敗退,而孫毓汶才得以借時任左庶子的盛昱上折彈劾軍機之際,為太后獻上一方“邊防不靖、疆臣因循、國用空虛、海防粉飾,不可對祖宗!”的番天印,只一記就將恭王自“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領(lǐng)軍機王大臣位置打落塵埃,幾乎是永世不得翻身!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慶王的才具雖遠不及恭、醇二王,但比值綽號“應(yīng)聲蟲”的禮王自然要超乎之上。不過,有罷黜恭王的先例在前,如今慶王若想借醇王去世之機上位,首先自然也當(dāng)給他自己覓得個像樣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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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明擰著眉想了半天,這才試探著問道:“中堂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王爺那邊應(yīng)預(yù)先找好由頭?”

  孫毓汶在心中暗罵了一聲蠢才,但說出口的話卻平淡得有如一泓秋池:“正是此意?!?p>  “王爺也與下官商量過此事……”,那明的聲音明顯的低了下去,他以指作筆,蘸著茶碗里的普洱,就在兩人面前的幾案上寫下了兩個字。

  孫毓汶抬眼望去,兩個筆鋒剛健,頗得雍正書法三味的楷體字赫然映入了眼簾——園工!

  “竟險些忘了這一層!”,一見到這兩個字,孫毓汶感覺直如醍醐灌頂,對慶王和那明的謀劃頃刻間已是揣摩了個通通透透。

  六年前,即光緒十一年,朝廷為大興海軍而在米市大街與王府井大街之間煤渣胡同的原神機營衙門內(nèi)設(shè)立總理海軍事務(wù)衙門,以醇王為總理海軍事務(wù)大臣,慶郡王奕劻和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會同辦理。

  但和主持海軍衙門的醇王,以及具體籌劃北洋海軍建設(shè)的李鴻章都不同的是,慶郡王這個會辦大臣明管海軍,但在暗地里除了分醇王之權(quán)外,還是同年朝廷正式頒旨動工的重修“三?!惫こ痰闹鞒终摺6敲髯鳛閷U茖m廷修繕工程的內(nèi)務(wù)府營造司郎中,在“三?!惫こ桃皇律铣隽︻H多,朝中風(fēng)傳,挪借海軍衙門經(jīng)費以濟三海的主意便出自這主奴二人。

  光緒十五年“三?!惫こ坛醪娇⒐ぃ笳摴π匈p,賜慶王四團正龍補服,而對于“園工”亦是殫精竭慮的內(nèi)務(wù)府營造司朗中那明,也由太后賞了個內(nèi)務(wù)府副總管大臣的二品頂子。

  想來慶王和那明心中應(yīng)該打得是這樣的如意算盤——如果前幾年的修“三海”能換一個郡王頭銜和紅珊瑚頂子的話,那眼下正在進行的將清漪園改建為頤和園的工程怎么樣都能換來一個親王銜和紅寶石頂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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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讓我轉(zhuǎn)告中堂幾句話”,見孫毓汶又是一副深沉模樣,那明不由得又生出了幾分焦慮。

  “嗯?王爺那邊有何見教?”,孫毓汶依舊聲色不動。

  “王爺?shù)囊馑际?,與其等著別人出錯,莫如先把自己的手頭事做好?!?,那明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把奕劻的原意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公道自在人心,高下立判之余,各人該在何位置,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慶王竟有這樣的見識?!孫毓汶心念一動,竟對那個自己平日里一向輕視的新貴郡王生出了幾分刮目相看之感。

  “王爺高明”,他少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稱贊了奕劻一次。

  “王爺自是高明!”,那明正色道,“不過王爺欲成事,恐怕還是離不了孫大人您。”

  那明幾乎是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周圍,圓胖臉上竟顯出了幾分瑟縮神色,他小心的湊近孫毓汶,壓低聲音道:“王爺?shù)囊馑际?,現(xiàn)在園子剛剛修到佛香閣,諧趣園和大戲樓這些地方因為內(nèi)務(wù)府這邊銀帑不足只能暫緩,如果孫大人能和王爺一起把這事辦下來,那太后那邊論功行賞,自然少不了孫大人您這一份……”

  孫毓汶臉頰上的肌肉微微的抽搐一下,笑道:“這銀子的事,似乎該找那大人您自己個和翁師傅那個戶部尚書吧?”

  “中堂說笑了……”,見孫毓汶還是咬死了不松口,那明強笑了下,繼續(xù)道:“打同治爺那時候起,內(nèi)務(wù)府就沒有過銀子,至于戶部那里……不說也罷?!?,他一雙小眼睛爍爍的閃著光,用近前的孫毓汶都只能勉強聽清的聲音道:“要修園子,還是得落到海部上……”

  又要挪借海軍經(jīng)費?!

  孫毓汶心下凜然,面上卻仍不動生色:“那豈不是王爺自己在衙門里就能辦了?”——醇王病逝后,慶王接任總理海軍事務(wù)大臣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而那明卻要專門往自己府上跑上這么一趟,難道說這對主奴又有什么新的膽大包天的念頭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下官也不瞞孫大人了”,那明覺得喉嚨都有些干澀,他咽了口口水,低低的道:“王爺?shù)囊馑际?,此前修三海,挪借的海軍衙門的銀子事后都要慢慢歸還,其中就頗有些本來是打算用在頤和園工程上的?!?p>  “所以王爺這次的意思是,既然北洋海軍3年前就已成軍,平日里光訓(xùn)練燒煤放炮保養(yǎng)發(fā)餉就可以了,自然也就無需花那么多銀子去購船購炮,那不如索性先停上那么幾年,待朝廷財政上充裕了,再徐徐圖之不遲。”

  這次是要直接挪用海軍的船炮經(jīng)費了?!

  茲事體大,孫毓汶怔了良久,心里已是雪亮——慶王即想辦成此事,又不想背上曲意逢迎的佞臣之名,更不愿去直接得罪那位此時正坐鎮(zhèn)天津的天下首牧,所以便生出了這個讓軍機處出面頂缸的主意來,倒也還算是精明!

  只是,你慶王爺這個總理海軍事務(wù)大臣不愿意背上為討好太后而挖自家墻腳的罵名,那李鴻章又豈是我這個有實無名的“大軍機”得罪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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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孫毓汶思量片刻,心中已是有了定見——慶王和李鴻章,孰輕孰重,不問自明。

  “從古以來,帝皇大喪天下元氣的,無非三事:其一,如隋煬帝般,好大喜功、大治武備,殘民以逞,以致海內(nèi)沸騰;其二,如祖龍般巡觀游幸、大興土木,使民不堪其苦;其三,如梁武帝般,佞神信佛、醉心祠禱之事,政務(wù)廢弛,國勢也自然傾頹了……”,見那明已聽得是一頭霧水,孫毓汶便解釋道:“就是說建海軍,修園林這些事,都是花錢如流水一般的?!?p>  那明點了點頭,臉上卻仍有懵懂之色。

  “國朝以孝治天下”,盡管心中已經(jīng)打定了拒絕的念頭,但孫毓汶仍小心的斟酌著詞句,“頤和園乃是太后歸政后頤養(yǎng)天年的地方,自是耽誤不得的!”

  “但水師亦是國之大事!”,孫毓汶頓了頓,已是換了口風(fēng),“光緒十年中法戰(zhàn)后,朝廷曾明發(fā)上諭‘上年法人尋釁,疊次開仗,陸路各軍,屢獲大勝,尚能張我軍威,如果水師得力,互相援應(yīng),何至處處掣肘?當(dāng)此事定之時,懲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師為主?!缃裆胁贿^七年!而水師卻只是稍具規(guī)模,且倭寇自光緒十年后一直在三韓之地蠢蠢欲動……”

  “此時……”,孫毓汶看了看已是變了臉色的那明,繼續(xù)道:“自然不是海軍停購船炮的時節(jié)?!?p>  孫毓汶從容不迫侃侃言來,句句溫馨可人,毫不劍拔弩張,但字字都帶著骨頭,寥寥數(shù)語間,已是將拒絕之意表達的清清楚楚。

  那明明顯是愣了,原本想自己和慶王拋出了如此之大的一個香餌,孫毓汶即便不是滿口答應(yīng),最多也不過是虛情假意的推諉一番,沒想到孫毓汶竟如此不假辭色!用府中下人的話說,這可真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想了想,自己也覺負氣,便氣哼哼的收起那卷董其昌的《前后赤壁賦冊》真本,敷衍著向?qū)O毓汶行了個禮,自顧自的去了。

  孫毓汶望著那個遠去的矮胖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冷峻的笑意,一雙倒三角眼里竟放出綠幽幽的光來。

  “備轎”,他冷冷的對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挪”進屋中的管家道,“走后門,去李總管府上?!?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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