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令羽已經(jīng)消失在了連接甲板室和尾樓天橋的盡頭,來時腳步趑趄,去時步履輕快,由此可見這位少年新晉心里的狂喜!
“中堂大人何故如此?”,張佩綸人未到而聲先至,片刻之后,他略顯佝僂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李鴻章的面前——“平遠”艦的飛橋乃是雙層結(jié)構(gòu),而李中堂乃是在屏退眾人后于下層見得任令羽,而張佩綸則就在上層飛橋上,一字不落的將兩人的對話全都收入了耳中。
“哦?老夫何事如此?”,李鴻章看著自己的愛婿,臉上少有的露出了一絲促狹。
“中堂大人這不是明知故問???”,
張佩綸微微蹙眉,說道:“單單中堂大人那本奏折中那個《請興閱艦式》的夾片,就足以使朝中百官對任治明心存芥蒂,而如今老中堂在破例收了他的門生帖……中堂大人這不是要任治明作朝中君子們的眾矢之的么?”
李鴻章沒急著回張佩綸的話,而是在這狹長的飛橋上又走起了趟子來,過了半天,才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要回天津了?”
“?。俊?,張佩綸一窒,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聽說嚴幾道前些時日失意時,曾起過南下湖廣另投張香濤的念頭?”,李鴻章仍兀自在飛橋上走來走去,而話也說得更加沒有頭緒。
但一旁的張佩綸臉上卻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似有所悟得表情:“中堂大人的意思是?”
李鴻章立時向他擺了擺手,“良禽擇木而棲,老夫也沒有那么小氣。只不過……”,他猶疑了片刻,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我老師當年在許容達萌入幕后,曾私下對我言道——圣人都講一個忠君愛國,而這些久在海外的游子,于‘愛國’兩字或許未有一日或忘,但這忠君二字,就未必能說得清了……”
張佩綸心中一動,立時想起了他自己和任令羽初次會面后李經(jīng)壽所說的那段話來——不可不用,不可不防!
“那中堂的意思,是要借此造一形勢,讓任治明……”,張佩綸極為小心的問道。
“老夫只不過是為國惜才而已!”,李鴻章徑直截斷了張佩綸的話,他沉吟了片刻,繼續(xù)道:“任治明才智過人,見識卓絕,這些都是好的,惟獨這個膽子太大,卻讓老夫不得不想辦法把他放在身邊細細雕琢……明白了?”
“是,學生懂了?!睆埮寰]細細體味著李鴻章的話,心里已是暗自佩服,這一著收任令羽為門生的“先手”棋,看似平淡,實為必占的要點,將來局勢的演變,倘或真到了讓人最不忍見的地步,那能否起死回生,就全在眼前這平淡無奇的一著棋上。
“嗯,還有,任治明久居海外,未必懂如何寫這個門生帖子,一會你去看看他,若他有不明白處,就指點他一二。”
“是,學生一會就過去?!?,張佩綸躬身答應(yīng)道。
“好,嗯……給蘭相的信,寫好了么?”,任令羽的話題結(jié)束,李鴻章隨即便另起了個話頭。
“回中堂的話,早已寫好了。”,張佩綸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隨即又掏出一張挖了許多框框的信紙,“這是學生早已和蘭相約好的‘套格’?!?p> “嗯”,李鴻章應(yīng)了一聲,自信封中掏出信紙,隨即把張佩綸遞過來“套格”往信上一覆,原本只是學生向老師問安的一封平常信箋立時就變成了另一種意義。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保x完信后,李鴻章將信箋裝好,重新遞還給張佩綸,“回天津后,立刻找個妥當?shù)娜藢⒋诵胚f到蘭相府上?!?p> “中堂大人不馬上進京陛見么?”,張佩綸略有些驚訝的問道,“若學生沒猜錯,召中堂大人入京覲見的上諭,此時定然早已到了直隸總督衙門?!?p> “這事你定然猜不錯?!保铠櫿禄剡^臉來,笑道:“只是老夫剛剛收了個關(guān)門弟子,自然要先把這拜師大禮完成,才好帶著這學生入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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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城東,水師學堂。
“I‘m-back!”,任令羽大步踏入自己在水師學堂的私宅,在確認了已經(jīng)不會再有其他人跟在身后之后,他便高高舉起雙臂向著書房內(nèi)的一男一女大聲吼道!
北洋之行終于TMD結(jié)束了!他也終于可以暫時不用整日里面帶微笑的玩深沉,還要攪盡腦汁的費心思游走于李中堂、閩黨還有其他各方勢力之間,甚至,連那個最麻煩的《??钜邸范家呀?jīng)有了應(yīng)付的法子。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又可以見到她了……
對于他的這一聲大吼,書房內(nèi)的兩個人卻報以了完全不同的反應(yīng)——侍立在書桌旁的那名褐發(fā)男子低頭看了看端坐在書桌后的那個紅發(fā)少年,便立時收回了已經(jīng)踏出的腳步,同時沖任令羽尷尬的笑了笑。而那紅發(fā)少年則微微的側(cè)過頭,嘴角泛起一絲柔柔的笑,而當她再度抬起頭時,白皙精致的臉上卻已是平靜如常,于是任令羽也終究沒能看見那個只能以溫柔來形容的笑容。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會辦大人回來了,請坐?!保琍eri對著書桌對面的沙發(fā)伸了伸手,而后轉(zhuǎn)向身邊的喬.桑德斯,卻已換了英語:“去沖兩杯咖啡過來?!?p>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任令羽一邊在沙發(fā)上坐下一邊微皺著眉頭道:“這里似乎應(yīng)該是我的房子,好像,我才是主人吧?”
“還有”,他看了看正消失在書房門口處的喬,“他似乎也是我的仆人才對……”
“你的意思是我鳩占鵲巢,對么?”,Peri低頭翻閱著書桌上閃落得文件,頭也不抬的拋了一句話過來。
“你的中文造詣相當不錯!”,任令羽微微一笑,旋即話鋒一轉(zhuǎn):“成語用的也是相當貼切……”
“哦,是么?”,Peri纖長的細眉好看的皺起來,一張清麗的臉上也一下子寫滿了詫異,“可他如果是你的仆人的話,那請問這位先生,你和他簽的雇傭協(xié)議在哪?”
“這……”,任令羽一窒,同時心下里感覺微微有些圭怒——要論對這個時代的雇傭制度和法律條文的了解,自己自然遠遠比不上對面這個羅特希爾德。
可就這樣被她鉆了空子,卻又委實讓人生氣!
“那你就有協(xié)……”,對面的Peri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她將那三份文件逐一放在書桌上,隨后便向任令羽作了個“請”的姿勢。
任令羽面帶疑惑的走了過去,信手拿起第一份文件——“150磅一個月?你可真是大手筆,當真不愧是富可敵國的羅特希爾德家出來的?!?p> 他的聲音中同時摻雜著艷羨與諷刺——能在一份雇傭協(xié)議里給一個仆人開出150英鎊一個月的天價,這位紅發(fā)女郎也當真是個錢多得……不知道該怎么花的人了。
“看下一份?!?,Peri對他話語中隱含的譏諷絲毫不以為忤,只是用纖細修長的手指把第二份文件推給了他。
“這是……”,任令羽只是隨意的掃了幾眼,便立刻皺起了眉頭,“喬什么時候欠了你這么多錢?”
這是一份已經(jīng)由喬.桑德斯簽字畫押的借據(jù),上面白紙黑字的寫明了喬.桑德斯向珮爾瑞.羅特希爾德借款5萬英鎊,以勞務(wù)形式償還——即每月從其應(yīng)得的薪資中扣除100英鎊,直至欠債還清之日……
“每月100磅,每年就是1200磅,這么算喬豈不是要給你打40多年工?”,任令羽滿面驚駭?shù)目粗鴮γ孢@個雖一身男裝卻不掩其麗色的女郎,“你這也太狠了吧?”
“我狠毒么?”,Peri直接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湛藍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是企圖殺我的人,我只不過是給他個小小教訓而以……怎么,你有意見?”
“算了!”,任令羽微微搖頭,怎么忘了這一層?眼前這個女子,可從來都是個睚眥必報的角色……
“那這第三份是……”,任令羽隨即抄起第三份文件,而后——
“砰!”,他一把將那份文件拍在了書桌上,灼灼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了Peri的臉上。
“你什么意思?”,任令羽強壓著滿腔的怒火,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字一字的迸出來一句話:“你要了喬的賣身契還不夠,難道還要我把自己也賣給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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