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漫天,寒風怒號,純冰鉆鑿而出的崎嶇小道之中,三人緩緩前行。
與此同時,一場別開生面的對話,也正在展開。
“誒,我真不是什么‘守護者一族’,事實上,我從來沒聽過這一聽就很騎士小說的蹩腳名號。”
“我能理解,畢竟距離封印神劍也有千年的歷史,一千年的時間里,足夠一位神明崛起,一個偉大的帝國從誕生到分解崩析。十余代之后,后人遺忘祖先的偉業(yè)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p> “問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前往封印之地的路線??!”
“沒事,導師早就找到了路線,只是其中古代魔法太過厲害,如果不是指定的傳承者帶路,就算知道路途也永遠到達不了地點,你老實陪我們走一趟就行了。”
“哎?原來我是‘路燈’啊……不過,王子殿下,你不覺得這種憑借一把劍就能拯救世界的故事很扯嗎?要不我們想個其他的辦法,比如嘗試用土著的藥物什么的,當正統(tǒng)的手段不管用的時候,一些偏方說不定有奇效哦?!?p> “我……別無選擇,”身披厚壁板鎧,持著戰(zhàn)錘在風雪中前行的騎士停下腳步,言語中流露出一絲落寂,“夏,無論如何,這都是最后的希望了,我只能選擇相信導師的判斷,不然……”
不然,只能在殺死自己的臣民之后,再度屠殺自己的軍隊,最后,什么都剩不下,只能墮入永遠無法解脫的地獄。
他剩下的話語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雙方都了然于心,只是面露苦笑的羅夏依舊禁不住深深嘆了口氣,心中涌起不知是一種怎樣的煩悶。
難道無論如何,歷史的慣性都無法扭轉么?
雖然從表面上看,這次忽然再次被提出的征途,無疑是對于羅夏任務的完美補救,但他心底深處卻并不為之欣慰,反而隱隱有一種失落。
一種無力的挫敗。
本來他已經(jīng)決定放棄最后這一場任務的獎勵,畢竟在無限空間的獎懲機制里,新人的初次冒險,任務失敗所扣的懲罰不過是生存點數(shù)的一半,用一千五百點換來一個對于曾經(jīng)遺憾的彌補,羅夏覺得物有所值。
更何況,這次形勢的怪異逆轉,也讓他深深驚懼和不安。
如果說這是無限空間為新人特意作出的修改,未免也太過貼心,與白吳記憶里那個呆板冷漠的旁觀者出入太大,但若不是的話……
“如果不是的話,才是最糟糕的局面啊!”羅夏心底微微嘆息道,不過既然上了賊船,除非能正面擊破圣騎士和山丘之王兩名英雄的聯(lián)手,想要逃離出去,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而且由于輪回之書對于信息的限制,羅夏無法以暗示、直言、文字、圖像等等一切方式將他所知道的“歷史未來”告訴劇情人物,一旦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們也會轉眼忘卻一切,并扣掉羅夏大量生存點數(shù)罷了,根本毫無意義?,F(xiàn)在,他唯一所能做的……
就是冒著風雪,翻山越嶺、沿著矮人王所判定的小徑,陪伴王子前往那柄存放著“霜之哀傷”的冰川洞穴。
其實,在原劇情中這一段的路途設定里,存在著一個不大不小的bug,那就是“哀傷之穴”的真正路程。
按照魔獸世界的地圖設定,這個洞穴處于龍骨荒野北段的蒼茫山脈深處。這原本也沒什么,不過在游戲中玩家只要騎著獅鷲大鳥三十分鐘就能來回逛遍的諾森德,轉化為真實的世界里的地域之廣,卻絲毫不遜色于澳大利亞的遼闊遠袤,顯然路程的距離不可能用游戲縮小上萬倍的直徑來判斷。先前阿爾薩斯與亡靈作戰(zhàn)的海尼姆鎮(zhèn)位于最南端的嚎風峽灣,而龍骨荒野卻位于僅次于極點的最后一處板塊,換而言之,兩地之間的距離大致相當于從中國海南島出發(fā)貫穿大半個華夏南部最后抵達河南省的直線路程。這比紅軍萬里長征還要多出近倍的遙遠路途,他,阿爾薩斯,究竟是怎么憑著兩條腿,在三天之內(nèi)走完的?
羅夏原本非常好奇這一點,但當他身臨其境之后,才發(fā)現(xiàn)在這個魔法橫行的世界,路途的遙遠和顛簸,從未出現(xiàn)在主角和反派的考慮之內(nèi)。
至少,眼前這個散發(fā)著湛藍色光華、如同水面粼粼的波光向四周擴散光芒的三米長兩米寬的傳送門,證明了這一點。
“這也太假了吧……什么傳送門能維持上千年還在運作啊,要是古代真有這種黑科技,薩格拉斯何至于連哄帶騙讓高等精靈冒著滅族的危險,犧牲整個永恒之井給他開個臨時狗洞?”羅夏心里腹誹道,下意識轉頭望向了一旁作為主事者的阿爾薩斯。
這名王子的臉色極為不好看,如果他依舊是那副被怒火怨恨的情緒操縱的話,多半只會以為這是上天的賜予,但如今清醒過來的他,也明顯發(fā)現(xiàn)了不妥,只是……
“我們走。”最后,他深深望了一旁做出無辜表情的矮人王一眼,毅然拖住身后的羅夏,一只腳踏入了藍光氤氳的光門內(nèi)。
他別無選擇。
前一刻,風雪呼嘯,寸步難行,卻為自然。
下一秒,白茫一片,森冷浸骨,緊透靈魂。
沒有雪花及體的涼意,也沒有北風咆哮的沖洗,只有冷,凍住天地、凍結心靈的極度深冷,仿佛踏入了傳說中北歐神話中的冬宮雪國,凡人前進一步,徹骨寒凍,化為永恒的冰雕。
更讓人驚嘆的,卻是那前方的冰雪瑰景。
遠處是連綿成無數(shù)棱柱的冰川,透明的山巒一座座拔地而起,相倚而立,直入云霄,純冰鑄造的山與地,晶瑩透徹地似一顆顆反光的水鉆,將整個天空都反射出一種七彩的光霞。
厚沓沓的雪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仿佛人工堆砌,卻毫無分割的冰晶滑面,腳踏在地上,發(fā)出“邦邦”的脆響的同時,似乎有一種連靈魂都要凍住的寒冷從足下浸透,貫穿肌體,最后竄入腦髓,連帶著整個人因為太過寒冷,反而騰起一種浸透在熱水中酣睡般的沉溺和迷茫滋味。
“不好,這是……?”羅夏心里忽然一動,禁不住打了個激靈,體內(nèi)那股由通靈者體質帶來的冰冷涼意,忽然劇烈沸騰暴動起來,似乎感受到了外來的入侵,匯聚成一片透徹身體的流動水流,來回流轉貫通,將那縷極不正常的凍氣從無到有一點點祛除,連帶著羅夏也隨之神志一清。直到這時,他愕然發(fā)覺,方才那種不可思議的寒意侵體,竟與他召喚持有靈附體時頗為相似,只是那邪惡宏大的靈體,卻是彌散在這片冰雪天地之中,無處不在,無所不存。
“這就是巫妖王將阿爾薩斯引來這里的緣故?他的靈魂……與整座冰山融為一體?”自知若非通靈體質對于人靈合一的掌握,已經(jīng)無知覺中被邪念貫體的羅夏,忽然對于原本的劇情有了些許深入的明悟。
不過這種遲來的醒悟,對于他目前的處境毫無意義。
一路走來毫無阻攔的尋劍三人小隊,終于第一次遇到了擋路的敵人。
之所以第一眼就判定為敵人,是因為它的身份——亡靈。準確的說,是一只渾身裹著冰塊雕塑的鎧甲、通體散發(fā)蔚藍色熒光,漂浮在半空無數(shù)細微的氣流漩渦上的龐大亡靈。與之相比,羅夏通過寒冰碎片召喚的同類只有其不到五分之一的大小,簡直就是侏儒與巨人的差距。
“巫妖王的走狗??!卑査_斯疑惑地打量片刻,見對面的奇異亡靈毫無動手的意圖,也不想多費周折,直接親身上前喝道,“無論你屬于誰,趕快給我滾開,不然我就讓你連這點骨頭渣滓也不剩下!”
“快回去……在一切都太遲之前……”疑似巨大化寒冰亡魂的守衛(wèi)出聲答非所問道,大量寒冷的氣流貫穿它滿是瘡痍裂縫的身體,北風咆哮的吹襲下,連帶著它的聲音帶著一種顫抖和悲愴。
“不知所謂!”阿爾薩斯聞言面色驟冷,也不多話,提起手中巨錘,身上圣力涌動,周身鎧甲驟然升騰起金色的光輝。他囤積在心中的壓力和怒火似乎找到了宣泄的通道,連帶著圣光帶起一分灼灼的炙熱,將周圍的沸騰出大片大片雪霧蒸汽,將圣騎士銀色的身形籠罩得模糊一片。
下一刻,蓬松霧靄遮蔽下的金光,忽然如雪崩一般傾瀉出來,在這片冰晶覆蓋的狹長通道之間,仿佛剎那間亮起一顆小太陽也似的光芒,白金色的圣焰纏繞著人影,頃刻間在空氣中貫穿出一道筆直的長線,纏繞著光焰的巨錘分海剖浪一般將兩邊的霧氣橫切而過,拖曳著騎士的身形轉眼跨越數(shù)十米的距離,最后在半空中掄起一個半圓的弧度,朝著守衛(wèi)的腰間轟然砸下。
“嘭————”
生澀如地面陷塌的聲音響起,強烈的動能自錘心向著四面八方掀起肉眼可見的氣浪,環(huán)繞在龐大亡靈周身的寒冰壁壘,只是微微一亮,就隨著光錘的下落深深內(nèi)陷,繼而化作一片冰粒般的粉末四散,至于綻放著藍色光華的核心,更是響起無數(shù)亡者凄厲的尖叫,將外界的空氣震得起伏發(fā)抖。
雖然游戲中人類圣騎士是作為典型的“奶媽”職業(yè),其中四大技能都是用來范圍增益和團隊治療,但真實世界中哪會有毫無傷害力的治療者帶領大家沖鋒陷陣這種荒謬的道理?圣騎士畢竟只是一個職業(yè),而非一條固化的僵硬人生,掌握更多繁復的作戰(zhàn)技巧幾乎是必然的事情。而事實上,大多數(shù)第一批圣騎士在就職之前都是著名的大戰(zhàn)士或者牧師,所以其內(nèi)部流傳的戰(zhàn)斗技巧,絕不遜色于其他任何職業(yè)的傳承,而阿爾薩斯如今使用的,正是其中屬于戰(zhàn)士狂怒系的“沖鋒”技巧。
不過詭異的是,遭受了如此嚴重的破壞,那名周身充斥冰霧的亡靈依舊未曾反抗,只是憑借龐大的身體堵住王子的去路,一點點崩潰的身體依舊不退,發(fā)出艱難遲緩的吶喊。
“快離開……回頭……趁還來得及……”
阿爾薩斯置若罔聞,身上的圣光卻更為耀眼,照耀得周圍十余米的冰層琉璃都流動出一抹耀眼的金華,套著騎士鋼盔的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手下向前迸發(fā)出一道十字型的閃光,沉重的錘擊宛如山崩連響永無停滯,眨眼間將這只莫名的亡靈龐大的身體寸寸擊潰,只是過了片刻,這頭巨大的亡靈大半個軀體都支離破碎,整個身形“轟”的一聲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支撐漂浮的氣流漩渦,終于無力再起。
“我們走?!卑査_斯默然片刻,卻將雙手錘收起,繞到一旁敞開的通道上,準備繼續(xù)前進。
“不能……去。”只剩下小半個連接胸腔核心和頭顱的亡靈,破裂的手臂在地上蠕動,它繞自呼喊道。
“都到了這個份上,你還想保衛(wèi)這把劍么?”阿爾薩斯松開了緊握戰(zhàn)錘的手掌,轉過身來,回頭厲聲問道。
“不……我想保護的……是你啊……不想讓你受它的污染……啊…..啊?!笔匦l(wèi)者卻如是回答,還未說完,身軀開始緩緩崩散成無數(shù)雪粒,大片大片蓬松的白霧升騰,飄搖四散在湛藍的天地之間。
一小抹白色的雪渣迎風旋流,飛散著拍打在阿爾薩斯的臉上,他怔了片刻,卻搖搖頭,拾起巨錘朝著洞穴繼續(xù)走了過去,臨走之前,他回頭望向后方的同伴,淡淡說道:
“導師,你隨我來……”
他望了望一旁出神的羅夏,微微沉吟,忽的改變了主意,繼續(xù)說道“夏,謝謝你陪我走到這里,剩下的路,就讓我獨自前行吧?!?p> “啊……這?”穆拉丁沒料到王子這樣安排,遲疑了片刻,望了望一旁冷漠不語的羅夏,還是咬著牙,繼續(xù)朝著阿爾薩斯跟了過去。
過了片刻,隱在一旁的羅夏才走上前來,望著倒在地上的亡靈守衛(wèi),忽然取出一條冰藍色的冰晶項鏈,打了個手勢。
隨著他的動作,一道淡藍色的光線從他手中的碎片釋放出來,最后投射在正一點點崩散的寒冰守衛(wèi)上,來自同源魔力的支撐,立刻遏制住了它死亡的進程。這個可悲的亡靈,執(zhí)拗著轉過頭來,空洞的瞳孔里升騰出淡淡的霧氣,一字一句擠出漏風的話來。
“幫我……阻止他……不能讓他……被污染?!?p> 羅夏卻搖搖頭,拒絕了這位死者的遺愿,只是饒有興趣打量起來。眸中浮起一縷微不可查的幽藍,他端詳了片刻,陰霾的神情忽然露出一絲陽光的微笑,他慢慢說道“你們的存在……很有趣……但我不會阻止阿爾薩斯面對自己的黑暗。”
勉強不再崩潰的亡靈并未說話,但眸子卻黯淡了下來。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眼前這個奇特的少年的聲音。
“既然你們這么想救他……為什么不掙脫這份桎梏,自己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