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管理朝衙門方向跑去,陳艾加快了步伐,在街上一通小跑,轉(zhuǎn)眼就到了糧庫。
里面已經(jīng)是一片狼跡。
今日來交糧的百姓特別多,看模樣至少有好幾百人,滿滿地站在糧庫的空地上。
陳艾排開眾人都到庫房門口,就看到有好幾個百姓躺在地上不住翻滾,有好幾個頭上還汩汩地冒著熱血。
而付班頭和幾個衙役則手提著棍子和鐵尺等家什,獰笑著看著圍觀眾人。
他手中正拿著一根一米長的鐵鏈,一抖,“嘩啦!”做響:“狗都不吃的刁民,竟想到跟我們胡大老爺爭食,找死嗎?惹惱了我們胡大人,直接抓進(jìn)監(jiān)牢關(guān)到明年。”
雪花正無聲地從頭上落下來,躺在地上的那個白發(fā)老者應(yīng)該就是嚴(yán)老漢了,他滿頭都是鮮血,剛才在地上又滾了好幾圈,身上又是雪又是泥,看起來甚是可憐。
聽到付長貴殺氣騰騰的話,圍觀的百姓都后退了一步,面上都帶著不忿。
陳艾也被付班頭這個舉動氣得胸中有怒火不住上拱,只恨不得提起地上的扁擔(dān),一扁擔(dān)砸在這廝的腦袋上。
可他卻沒急著沖上去,反四下看了看。
陳艾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這種群體事件在后世也沒少碰到,也被調(diào)去維持過秩序。
就現(xiàn)在的情形而言,最重要是摸清情況,看看這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他這一看不要緊,卻發(fā)現(xiàn)人群中有兩個看起來不太尋常的人物。
這二人都是三十來歲年紀(jì),同一身破爛的百姓不同,這二人身上的衣服都整齊干凈,身體也挺得筆直,在人群里一站,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這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相貌堂堂,頗為儒雅。
矮的那個精明干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利索勁。
當(dāng)然,這里的人實(shí)在太多,也有些亂,若不是多留了一個心眼,還真不容易被陳艾發(fā)現(xiàn)。
那么,這兩人究竟是誰呢?
難道跟付班頭有關(guān)?
陳艾心中有些疑惑,人不知鬼不覺地靠到他們身邊去。
嚴(yán)老漢一聲悲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衙門也搶人,這和強(qiáng)盜又有什么區(qū)別?”
“放屁,竟然污蔑我們胡大人是強(qiáng)盜,好大狗膽,老子打死你!”付長貴一聲暴喝,向前跨出一步,一鐵鏈朝嚴(yán)老漢頭上抽去。
嚴(yán)老漢下意識地將頭一偏,鐵鏈正好抽到他的肩膀上。一陣劇痛襲來,讓他忍不住一聲慘叫。
看到付班頭動起手來,剛才還默然不語的百姓都喧嘩起來。
“干什么,想造反呀?”付長貴大聲冷笑,手中卻不停,鐵鏈如雨點(diǎn)一樣落下:“胡大人有令,今日征稅,若遇刁民鬧事,一律大刑侍侯,眾衙役聽著,把家伙都亮出來,敢上前一步則,立即打殺了!”
“是!”眾衙役都是一聲震天價的大吼。
“爹!”嚴(yán)老漢的四個兒子一聲悲叫,同時撲上來,卻有被付班頭逐一踢翻在地。
陳艾皺了一下眉頭,就聽到人群中那兩人小聲說起話來。
矮個子那人道:“練大人,要管嗎?”
高個子:“不用,我這次出來又沒有公務(wù),不好插手地方事務(wù)。再說,這里不屬于我的管轄范圍?!?p> 矮個子:“那就由我出面好了,這是我的職責(zé)。這個胡夢?!喼本褪且粋€混帳東西……我當(dāng)在上司面前將今日之事?lián)?shí)稟告?!?p> “花大人,還是看看再說吧?!备邆€子輕輕一笑:“凡事不要這么早下結(jié)論,胡夢海究竟是什么人,沒看到人之前,你我都是道聽途說?!?p> “那不成眼見著他殘海百姓置之不理?”矮個子不住冷哼。
陳艾這一聽,驚得非同小可。
如果沒有猜錯,這二人的職位比起胡知縣只高不低,今日這一幕若落到他們眼中,將來追究起來,胡知縣的政治前途就徹底完蛋了,這不正中了付班頭的下懷。
不行,這事都立即解決,不計任何手段。
想到這里,陳艾悄悄地將身體挪到前面,一步躍將出去,大喝:“住手,付長貴,你究竟想干什么?”
這個時候,付長貴的鐵鏈正好抽將下來。
以陳艾的身手,要想躲開這一鏈應(yīng)該沒有任何問題。可為了給人群中那兩人留下深刻印象,他故意不躲,只在鐵鏈觸到自己額頭的時候悄悄朝旁邊一閃,讓鐵鏈擦臉而過。
然后他故意發(fā)出一聲痛叫,用手捂住毫發(fā)無損的額角,做痛苦狀。
“??!”衙役們都發(fā)出一聲驚叫:“班頭,你打中陳先生了!”
“你怎么來了?”付班頭愕然地停了下來:“裝什么裝,我可沒打中你?!?p> “痛!”陳艾大聲喝道:“付長貴你好大膽子!”
“我怎么了?”付長貴一臉猙獰地盯著陳艾。
確實(shí),正如陳艾來之前所想的那樣,付長貴今日的確是想將臟水往胡知縣身上潑。他是縣衙的班頭,除了負(fù)責(zé)治安,還掌管著驛站。
驛站在明朝除了是縣政府的官辦賓館外,還擔(dān)任著聯(lián)絡(luò),接待和傳遞消息的任務(wù)。因此,付班頭的消息比起普通人來要靈通許多。
他也是偶然知道今日吳江要來兩個大人物,有心在糧庫挑事,將胡知縣給拖下水。
反正朝廷吏治苛刻到變態(tài)的地步,只要出些小紕漏,胡知縣的官場生涯就算結(jié)束了。到時候,陳艾的靠山一倒,要想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臭蟲那樣簡單。
陳艾喝道:“付班頭,你剛才口口聲聲說得了胡知縣的命令,剛才我還和知縣大人在一起,怎么沒聽他說過?付班頭,你假傳大人的命令,該當(dāng)何罪?”
聽到這話,眾百姓都是一陣喧嘩。
陳艾轉(zhuǎn)過身來:“各位父老鄉(xiāng)親,胡大人一向勤政愛民,你們大家說說,他來吳江縣這幾個月,可做過哪怕一樁一件虐民害民的事情?”
“的確是,胡大人是個好官?!庇心懘蟮陌傩諔?yīng)到。
“對,胡大人是個好官?!闭f話的人更多了。
陳艾指著付班頭輕蔑地說:“今日這事完全是付班頭欲中飽私囊搞出來的,大家也不要急,胡大人馬上就到,到時候肯定會還嚴(yán)家父子一個公道?!?p> “你……陳艾!”付班頭聽說胡知縣馬上就要過來,心中一急,腦袋也糊涂了,大聲咆哮著舉起鐵鏈:“陳三你這個雜種,老子抽死你!”
陳艾將捂住腦袋的手放下,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看著他,喝道:“付班頭,孔曰成人,孟曰取義。今日我陳艾若能為百姓死,為胡大人的清白而死,死得其所,何樂不為?動手吧!”
這一句話震得眾人都是一靜,就連付班頭也愣住了。
……
人群中,高個子的那個姓練的人忍不住對身邊姓花的矮個道:“好一個成仁取義,此人不錯啊,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木?。聽剛才所言,他?yīng)該是縣衙里的書辦,卻不知是誰?”語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贊賞。
矮個的姓花的人也是一臉欣賞:“卻不知道。剛才聽說付班頭說他姓陳,吳江姓陳的士子我只知道有一個叫陳艾陳佩萸的,應(yīng)該就是他了?!?p> “陳艾,可是解綸口中所說的‘成仁心事底從容,留待千秋史管彤’的那個陳艾?”
花姓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正是‘珍重暗香休踏破,憑誰醉眼認(rèn)朦朧’的陳佩萸?!?p> “好,果名士也,是真名士有風(fēng)骨?!?p> “看那姓付的衙役面目可憎,須防備這等小人行兇傷人,我得去管管?!?p> “也是,我輩讀書人為國為民成仁取義乃是本分,可若害在衙役牢子這等卑賤之人手中,卻是不美?!本毿展賳T微微頷首。
矮小的官員正要出面,卻聽得外面一陣喧嘩:“胡大人來了,胡大人來啦!”
花姓官員和練姓官員相視一笑,隱忍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