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等二房一眾借口離了睿云院，廂房里姑侄倆方才低聲說話：“你到底沒見過這般的情形，難免吃驚不小，可那老嬤嬤卻是個慣會見縫插針的。別看她是立馬跪了下來，偏又扭轉(zhuǎn)過身子，直直對著她家正主子，才是其厲害之處！”
“這是為何？”顯然在吃驚之余，自家侄女還未曾明白，這一跪的區(qū)別何在。溫柔撫過侄女的發(fā)辮，便正色分析起剛才那老嬤嬤此舉的利弊來：“你說，若是那門外之人，聽見了屋里的情形會怎么想？”
略作思量后，已是脫口而出：“必然以為二夫人跟前的老嬤嬤說錯了話，這里正給姑母您賠不是?！?p> “沒錯。但你有看過給我賠不是，卻特意側(cè)轉(zhuǎn)了身子，跪在二夫人面前又是怎么個說道？”
“是啊，本該跪向咱們這頭才對，那嬤嬤不是為了頂撞姑母您才……而是?！本従忺c頭應(yīng)了半句，便已覺出味來，不覺抬頭看向了身邊的姑母，只見她不過灑然一笑，搖了搖頭。
見侄女雙眼神采閃閃，才伸手點了點，侄女小小的鼻尖道：“怕是犯了口舌之快，卻又不愿她主子在我面前低頭服軟，便索性擺了個苦肉計，即便旁人聽見了全部，也能博得個一心護(hù)主的好名聲！”
“啊，護(hù)主？今天在屋里的丫鬟、婆子，可都瞧見了她跪的是二房的夫人。難道不擔(dān)心，回頭下人們說出事情的真相來？”仍有些不可置信的嘟囔了兩句。
卻見這旁的姑母，一臉苦澀的反問道：“要說今日這樁，外頭的人不好奇實情，斷斷不能。先不說，咱們這頭的下人與府里辦差的本就不熟。即便如實告知了，又有誰信？”
到底是國公府里的大姑奶奶，對這世家宅門里的深深淺淺，卻是頗有見識。就算在外頭聽了全程的，如今只怕多半已成了他二房的耳目，若是再添上二房仆婦們的一通顛倒黑白，又當(dāng)如何？
不說姑母她本就是外嫁之女，再加之一個呆傻依舊的二小姐，也是無濟于事。好似怕侄女一時氣憤，鉆牛角尖，不免低聲安慰：“如今盡力保住你們一房的財物，才是正事。這等無關(guān)緊要的，壓根不必放在心上，就當(dāng)二房夫人怕丫鬟們手疼，讓那老嬤嬤自己出了一回氣力而已！”
說到這里，又好似剛才那一幕，不過是姑侄倆閑來無事，叫人領(lǐng)了個戲班回家，打發(fā)時辰罷了。看著姑母臉上的風(fēng)輕云淡，正想著當(dāng)年若不是守了望門寡，只怕也是個宅斗高手。別看脾氣直，貴家小姐的傲氣也不弱，到底架不住是在這般的兇險之地，整整渡過了十幾載的歲月。
何況，就自己目前所知的情況看，那位據(jù)說而今還在京郊普惠庵中，為太祖母誠心念經(jīng)的繼室，怕也不是簡單的！能讓姑母忍著多年不曾回來，便是最好的佐證！
若不是今番，大房連遭橫禍，怕是萬萬請不動這位趕來。想到這里，不自覺再一次抬頭看向姑母，小心試探了一句：“侄女往后定是跟著姑母多學(xué)多看，再不叫歹人欺負(fù)！”
“對，再不叫歹人欺負(fù)了去，我看你身子骨也是極好的，到底是咱們武將人家出身，回頭也與你兩個弟弟一般，學(xué)些拳腳功夫。必要之時，至少不用坐以待斃！”
原本自己所指的多看多學(xué)，不過是這高門深宅里的彎彎道道，不為謀事害人，只求畏難之際，能夠自保。卻不料，姑母索性將強身健體之事，也一并提上了議事日程。想來也是應(yīng)當(dāng)，畢竟這世道可不比前世那般安穩(wěn)，就自家眼前的境況而言，便是因邊關(guān)告急而起，學(xué)上些保命的手段，也是必要的很。
“好歹能保住性命，侄女一定用心學(xué)！”話音剛落，卻聽見外頭有人回稟，說慈恩堂中的國公爺醒了，要見自己女兒一面。示意自家侄女繼續(xù)裝病，好生休息，并留下了兩個得力之人一旁看顧，這才起身整了整衣裳，由那傳話之人前面引路，直奔離此不遠(yuǎn)的慈恩堂。
姑母此舉確實有所深意，自己這個呆病，還是不要在離去之前有所好轉(zhuǎn)為妙。一來是為了掩人耳目，讓那兩個奉命行事的丫鬟，放松警惕；二來，自然是為了博人同情，也是為了在財物一事上，多一份籌碼。想來他們也不愿在前來吊唁的親友們面前，背負(fù)一個刻薄大房侄女的惡名！
這般一來，自己倒也能安逸些，好歹這跪靈堂的苦差事，定是不必再做了。而今又有得力之人身旁伺候著，倒叫二小姐真正感嘆了一回，這古代大家閨秀的高規(guī)格！
清晨起身不等自己出聲來喚，就有人手捧衣裳，動作輕柔的一通穿戴；扶了自己妝臺前就座，便有人接手梳理發(fā)辮一事；每當(dāng)用飯之時，更是有人立在一旁添湯布菜。
惟有古人的食不言，寢不語，讓習(xí)慣了前世生活的她，頗有些難捱。好在有時姑母讓兩個弟弟一同用飯，倒是能偶爾說上兩句，畢竟不是祖父面前，姑侄幾個倒不必死守著大家規(guī)矩。
期間除了外祖母本就年老體弱，又聞女兒、女婿雙雙離世，便狠狠大病了一場，惟有如今早已因大舅父所累，外放西疆晉州的三舅父領(lǐng)著全家，前來吊唁，外祖家便再無旁人了。
此時，一直在自己廂房養(yǎng)病的二小姐，方才明白為何二房那頭敢如此肆無忌憚。先是借口看護(hù)不利，去了母親的陪嫁心腹；繼而又?jǐn)嗔俗约何堇锏牡昧χ?；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整個大房架空了起來。
虧得姑母早有防備，才趕在姐弟被生生隔開前守著了局面。原來一切都因，年前外祖父的突然病逝，兩位舅父又接連被參有關(guān)，而今唯一仍由官職在身的三舅父，并非是因為意外。不過是他的職位太過低微，實在引不起任何關(guān)注罷了。
“這么說，有時地位不高，反倒能保全了所有？”一臉愣愣的神情，并不是二小姐鄭婍平日里的刻意掩飾，而是此刻的真實反應(yīng)。
看得一旁正命人整理衣箱的方鄭氏，淺笑頷首道：“歷來這朝中的權(quán)貴爭斗，便是如此。虧得前年你外祖深謀遠(yuǎn)慮，早已為你出仕不久的三舅父，尋好了一方穩(wěn)妥之地。”
見侄女尚有疑惑，這才接著細(xì)細(xì)解釋道：“看著西疆邊陲很是清苦，卻勝在一個偏遠(yuǎn)幽靜上，既可遠(yuǎn)離京城是非之地，又可避開眾多勢力的爭強?！?p> “侄女曉得，必是地方上產(chǎn)出少，大家都看不上眼，自然就沒人愿意浪費氣力?！?p> 已是抬手撫掌：“不錯，正是這么一說！我家婍姐兒到底是一點就通，有靈性。”一句夸耀話音剛落，忙又偏頭看了一眼西面，示意道：“想當(dāng)年，你母親進(jìn)門時那一百二十抬嫁妝，可是煞紅了多少雙眼睛，西面懷顧圃里的那位，只怕是也在其列。”
停住了半響，好像歷歷往事，就在眼前一般，繼續(xù)喃喃道：“要說你外祖家，原本便是世代簪纓，但終究不比你外祖母族中，是由海運貿(mào)易起家的?！?p> “前朝時，我外祖母家中已是皇商的身份。俗話說富貴傳家，不過三代，想來當(dāng)年自請卸下了這一身份，便是為避子孫家禍。畢竟財帛東人心，背后烏有依仗，散了家產(chǎn)才是明智之舉。更何況那位深謀遠(yuǎn)慮之人，還是在家中已有兩名子弟入仕后，做出的決定，便可見其用心良苦了?！?p> 聽到此處，一旁的二小姐也很是贊同，畢竟由商賈人家，哪怕是有皇家的供奉之命的皇商，也不過是世人眼中的一只隨時待宰的肥羊而已。就前世歷史上所見，又有哪個逃得過這般的命運。無論是三次散盡家產(chǎn)的陶朱公，最終選擇了隱居，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胡姓紅頂商人，更是不堪。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p> “不錯，正是出自陶朱公筆下的名言，想來你母親還在世時，也曾與你說起過家中往事?！?p> 卻見一旁的二小姐訕訕道：“其實，不瞞姑母當(dāng)日撞傷時，侄女便記不清許多事了，只是今日聽您說起往事，也不知怎么之前是否曾聽母親念過，便順口接上這么一句……?！?p> “不礙的，這幾日太醫(yī)也都說了，你那次受傷被就兇險，好在醒轉(zhuǎn)的及時，假以時日，必能慢慢想起來?！甭犓判氖悖慌缘泥崐硪参┯信阒樞χc點頭。心中卻是苦笑不已，自己本就不是原先那個二小姐，只怕這輩子都不能回憶起半點過往咯！
只是這實情，卻能永遠(yuǎn)埋在心底最深處，誰都不能獲悉絲毫。自己這般太過詭異的經(jīng)歷，更是諱莫如深，從此忘了干凈才是最好！
直到，今日被婆子背著送上了出城的馬車，原本這莊國公府里的大房嫡小姐，才算頭一回瞧見了街上的景致，與前世電視中所見又何不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