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商戶,竟然敢勞動方府的表小姐與他們做繡活!”不待這旁七夫人開口呵斥,便由林媽媽口中傳出了一聲怒叱。
自家主子雖是方家守寡之人,可好歹也是正經(jīng)被圣上奉了三品淑人,所以才有了七夫人之稱。這也是三年前方家大房兩位侄兒,相繼得了朝廷的重用后,眾多封賞之中的一件。
正因如此,那興茂家的常常用錯了稱呼,一直將方鄭氏稱作七奶奶。要說先前也是無礙,畢竟兩邊也沒多少關(guān)聯(lián),不過是零星給些針線她們娘幾個做而已。而今卻是不同了,所以此刻聽得林媽媽一聲怒斥,姐妹倆哪里還敢坐下身來,忙不迭一并跪直了身子求饒:“七夫人開恩,奴婢們哪里敢在外人面前亂嚼舌根?!?p> “先前得了表小姐的恩惠,奴婢一家已是感激不盡。又得了陸家姐姐的再三提醒,就連同在一個院子里住的另外兩家,也是小心了再小心,從來沒敢在她們幾個跟前做過繡活?!辈怕牭米肯挠暌痪浠胤A完,身邊同樣先著急磕頭的卓秋雨,也是滿臉委屈的補了兩句。
見妹妹忙不迭補了兩句,卓夏雨不禁穩(wěn)了穩(wěn)心神,接著講述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先奴婢家里得了表小姐的新花樣,已經(jīng)比往日多了不少銀子,繡活也跟著多接了兩成。后來林媽媽又送來,那份格外鮮亮的來,這回更是了不得,竟然連溢城里頂頂有名的霞光閣二掌柜,也托了人來問?!?p> 小心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林媽媽,卻再不敢放肆,望向正座上的七夫人,見剛才還滿臉怒容的林媽媽,已是放松了緊皺的眉頭,這才大著膽子,繼續(xù)道:“就在那日后,奴婢與三妹越發(fā)想要報答表小姐的大恩,所以就同林媽媽提起,幫著做表小姐屋里的針線,文竹妹妹到底還小,可哪里想到表小姐做的盤花布扣,實在精致?!?p> “所以奴婢就厚著臉皮,向表小姐討了一個點著盤花布扣的荷包來細(xì)瞧?!闭f著已小心地摸出了自己懷中的新帕,揭開了層層包裹才將那素色的荷包,交到了走近兩步的林媽媽手中。
看著七夫人拿在手中,反復(fù)摸索那一朵顏色素雅,卻分外顯眼的梅花盤扣后,下面正跪著筆直的姐妹倆,不禁對視了一眼。怎么跟那日二掌柜瞧見那荷包時的神情很像,都是一臉的驚喜,又帶著……對了,就是不太確定,這盤花布扣究竟是怎么做出來的。
正在姐妹倆陷入回憶之際,就聽得上頭七夫人已然開口道:“那霞光閣的二掌柜,也瞧見過這個荷包?”
“回七夫人,奴婢原先只忙著收妥了繡活錢,卻忘了新帕子里還小心放著,從表小姐那兒借來的梅花荷包,所以……。”聲音是越說越輕,本來就有些擔(dān)心,自己將表小姐的閨中物件,一個不小心在外人面前露了出來,少不得被七夫人一頓責(zé)罰的。
然而她身邊的妹妹卓秋雨,卻不怎么認(rèn)為。一來,當(dāng)日兩人雖是不小心才露出荷包,但是并沒有對外人提及,這是府里表小姐的閨中物件。想到這里,已是迫不及待地補充回稟道:“回七夫人話,那二掌柜瞧是瞧見了,可奴婢們都沒敢告訴是誰做的荷包,只是被一件就得三兩銀子的好事,給攪渾了心思,這才,這才……?!?p> 一直在旁聽著事情發(fā)展的婍姐兒,卻已站起了身子,朝自家姑母福了福:“請姑母聽侄女一句?!?p> 聞聲方鄭氏心中已是一定,自家這侄女定是早有所料,同之前城中置產(chǎn)一事上,便可見一斑。逐而擺手讓其繼續(xù)往下,又令底下跪地之人,仍舊一旁小杌子上坐了。
待見七夫人這般作派,其身側(cè)的林媽媽也已有些會意,必是自家這位表小姐早有安排。想來也是如此,本是京城貴家的嫡小姐,怎會輕易將自己心愛之物,借與那卑賤的丫鬟一觀,更何況還是一借數(shù)日之久?
這旁主仆倆相繼平了平心境,就聽得此刻重新坐回原處的婍姐兒慢慢道來:“其實那也是侄女閑暇之時的消遣罷了,早先還在府里時有丫鬟眾多,自是不必憂心穿戴之事,而如今僅有文竹一人在忙,侄女總要自己擔(dān)上一份才好。所以這盤花布扣,就是為了省下些穿戴的麻煩,至于那霞光閣的銀子,不如讓她們姐妹得了個名頭,侄女拿來做做也是無妨?!?p> 說著目光閃閃的望向這旁的方鄭氏,心到您可且莫一口回絕才好,畢竟自己是早就有心,將這一額外的進項收入囊中!
顯然結(jié)果還是令她長出一口氣,縱然姑母是十分不愿,自家嫡親的侄女還要靠針線技藝,多掙銀子。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三兩銀子一件的價碼,與此時的姐弟三人來講,說它微不足道卻是不能。
不禁偏過頭來看了侄女一眼,才正色囑咐卓家姐妹倆:“此后這盤花布扣的手藝,就只說是你們倆自己搗鼓出來的,外人一概不會!”
“奴婢們省得!”本就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雖不在京中久居,也是打小就被家中長輩教過無數(shù)次。萬事主子讓說的,才敢往外說,不該問的只當(dāng)自己生來就是啞巴,便好。
此刻再看向那位林媽媽的眼色,都有了一絲不穩(wěn)。倒不是心中驚愕,而是這份精巧的技藝,即便之前曾叫姐妹倆,甚至于家里的大姐也曾動過心思,可這會兒卻再不敢提及一二。
擺明了不能叫旁人曉得,這背后親自盤制之人是誰,有怎么敢妄想學(xué)上一學(xué)。反倒將先前表小姐給的新花樣,好好練熟了手,才是自家往后很長一段時日的依靠。
就霞光閣能多給三成的銀子看來,眼下也僅有他們家才能繡出這么活靈活現(xiàn)的來。被方才之事嚇得不輕,此刻正欲早早告退出去,自然忙不迭低聲交待起,二掌柜的叮囑:“那霞光閣的二掌柜說了,若是能在五日之內(nèi)做好,年前還有十來件要與奴婢們領(lǐng)回家中?!?p> 言語完畢,始終不敢抬頭,準(zhǔn)備乖乖領(lǐng)了自家妹子往家去。就聽得對面的表小姐,不緊不慢應(yīng)了一句:“三日后,你們來取就成。只是這次看霞光閣要的著急,往后他們?nèi)粼賹ち四銈兘踊睿还苣脕斫唤o林媽媽,不過讓他們陪妥了同喜服一樣的面料與我,才能做出最妥貼的盤扣來!”
經(jīng)表小姐口中一出,姐妹倆同時抬起頭來,愣神片刻后,便忙不迭雙雙猛點頭道:“表小姐放心,奴婢定是將話帶與那二掌柜知?!?p> “錯了,不是帶話與他家,而是你們自己琢磨出來的法子。”
“奴婢省得,是奴婢自己的新法子!”待等被門口的小丫鬟領(lǐng)出了院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向自家二姐:“嚇?biāo)牢伊?,還以為就要被罰了跪兩個時辰哪?”
“誰與說的,七夫人會罰人下跪的?”
卻見自己妹子一臉茫然道:“隔壁家的大閨女,不是在府里做過六小姐跟前的二等丫鬟,我就是聽她說的呀,沒回責(zé)罰的輕重也不一定,可瞧著剛才的架勢,咱們定是被罰最重的一項?!比羰谴丝坦弥秱z聽了,也定是對方府高看一眼,比起動輒就將人打殘的大戶人家而言,如此責(zé)罰已不算過重了。
而此刻方鄭氏正仔細(xì)聽著自家侄女,講述起這一新奇布扣的制作之法。輕輕撫過那荷包上,十分亮眼的裝飾之物,不禁也是戀戀不舍道:“真真是精致的很,你又是怎么想到的,難不成還真是為了省下系帶的麻煩?”
“姑母明鑒,就是這么簡單,若是不信這就讓文竹取了來,姑母仔細(xì)瞧瞧便知?!鄙磉叺男⊙诀吒A烁#阋芽觳匠隽嗽鹤?,領(lǐng)命將先前在自家主子指導(dǎo)下,做出的成品一并都裝入了包袱內(nèi)。
待等一大摞從里到外的衣裳,盡數(shù)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頓時讓這旁的方鄭氏驚喜不已。拿過這件仔細(xì)看了兩眼,又接過被林媽媽嘖嘖稱奇的另一件,附和著點了點頭。
好容易將每件都過眼了一遍后,才出聲贊道:“這許多花型,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哪有這么大能耐,還是虧得有了姑母之前給的那本圖冊,花型看著繁復(fù),卻多半是比照著那圖冊里的樣子,或是簡化、亦或著疊加而成的。喏,就這條小金魚是我從院子池塘里的瞧見后,回來自己描的樣子?!?p> 其實,卻是她在前世里,外婆給自己做的對襟棉襖上,照搬而得的樣子。小金魚那胖乎乎的大腦袋,加上一對圓鼓鼓的水泡眼,位于盤扣的一邊,而它那猶如正在游動時的靈動尾部,剛好在衣襟的另一邊。而將兩側(cè)衣襟扣攏起來后,便自然看出是一條正在徐徐先前的活潑小金魚。
只是用了盤制的手法,這般展現(xiàn)在衣襟之處,卻是她們從未見過的。要說婍姐兒也曾思量了許久,才將記憶中外婆手把手教會的盤扣手藝,拿出來一試。因為無論從自家姑母口中,還是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未能發(fā)現(xiàn),這一裝飾的存在,才使得她信心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