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將方家借用的人手陸續(xù)換了去,又在開年之初將而今渲、溢兩城中,名聲漸顯的花扣圖冊并那套新繡法,一起賣與金家的霞光閣才好在下月前,將桑園養(yǎng)羊一事提上日程。
要說陸娘子也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爽利性子,這頭才剛陪著林媽媽將圖冊換了銀子來,才轉(zhuǎn)而天來已是于那中年牙郎說定了,兩日后看地簽約一事。
此刻正歡歡喜喜領(lǐng)著自家妹子,回到別莊的陸娘子,也已一旁謝了坐,連著吃了兩盞溫茶:“說句實在的,那家牙行看著不如另兩家有些勢力,卻不想速度倒是不慢,才剛說了咱們相中的地界,這就成了大半,只是這價錢到底有些貴了!”
“不怕,本來咱們就是比照著鄰近那兩塊地定的,再則說了我們要的這般著急,也難怪他們會坐地起價?!睌[手攔下陸娘子的一聲自責(zé),又將桌上的點心推至姐妹倆面前:“先吃口墊墊肚子吧,你這性子也該改改才好,就算咱們急著拿來栽桑用,也得好好吃飯不是?”
陸家妹子倒是一貫地乖巧非常,忙不迭謝過了主子的賞,抓了一塊就往嘴里送:“咦,怎么有股子魚鮮味?”
叫她這么一提,身邊的陸娘子也在稍稍一愣之后,撿起一塊試了試:“還真是的,主子該不是咱們家表小姐又搗鼓出什么新鮮的吃食來了?”
“其實這道與往日里的茶點不一樣,反倒更合適當菜用?!闭f著已然含笑告知起來:“前日里,女先生娘家兄弟來瞧她可安好,還特意送來七、八尾肥魚,你們不也看見了。咱們才多少人,就算換了法子日日煮上一條來吃,到底不及婍姐兒這法子好。”
“剃了魚骨,打成蓉,加入去腥的料汁拌勻后,再添入肥膘肉丁并雞子,一同攪打上勁。最后籠屜上鍋平鋪上一指厚,等蒸熟上半刻后再勻勻刷上一層雞子黃,待這層金黃色蒸成型,就成了吃食?!?p> “做起來也不輕省!”
才見陸娘子一陣搖頭,這旁的方鄭氏便笑著反問道:“在你看來哪有一樣吃食是輕省,便利的?”
“嘻嘻,姐姐原先就在吃食上不怎么講究,可主子您不曉得,如今卻也不同往日咯!”不待一臉窘色的陸娘子出言辯解,就被自家妹子揭了老底,不免愧色更勝三分:“這般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往后可怎么好?”
見姐妹倆嬉鬧一處,這旁的方鄭氏也不免莞爾頷首,就聽得早間又拿了銹法技藝圖冊,送去霞光閣的林媽媽同自家侄女,一并正往在家院子來。
“快些坐下歇歇再說,不遲?!睌[手將正著急開口回事的林媽媽打斷下來,一旁的陸琴漪更是反應(yīng)奇快的搬了繡墩來,這才重新回了那旁坐下。
這一路上也是趕得著急,稍稍緩上一緩,便將今日之事詳盡回稟起來:“那金家的老掌柜倒是個識貨的主,也不多問直接收了畫冊就拍了八十兩銀子與老奴。臨走前,也明著同老奴說了,只是他們家起六月起,便不再收卓家的姐妹的繡活咯?!?p> “這也是怕那卓家反咬‘我母女’一口,才不得不緩上一段時日的,這倒是無需咱們明說,他們就已看得分明了?!睂⒁慌躁懩镒舆f來的茶說吃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吐出一句感慨之言來。
“本來這卓家自那日起與咱們說掰了,就該料到這般的結(jié)果。當初無論是想借著他們,送出這花扣的盤法也好,還是他們因為學(xué)到了新繡法,才能盡快將自家贖了出去,也都是無可厚非?!蹦桥哉毿倪^目完文書的婍姐兒,已是邊低頭訥訥道出兩句,邊折好了銀票收入了腰間的荷包里。
好似不知何時起,自己也有了這般善于算計的一面。想當初自己還是很看好,一心想要離了方府重入良籍的卓家之人,不承想到頭卻是事與愿違。
只怕如今這卓家人反倒埋怨起自己,不該借了同繡莊的相熟,自此斷了母女的繡活進項。
“不過好在僅是溢州城里的霞光閣,不再同他們家往來了,其余的繡莊倒不會如此行事?!币娮约抑杜蝗幌鲁恋拿嫔?,這旁的方鄭氏卻是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他家本就存著早日脫籍之心,雖說我們也都知曉,卻不料居然是毫無顧忌的一口回絕。既然有了這般的決心,就該明白那些平白來的好事,也必不是好來的?!?p> 這旁方鄭氏此句一出,屋內(nèi)幾人俱是正色頷首,顯然對于自家主子所提,也是認同非常。一旁繡墩安坐的林媽媽,更是深深望了一眼那家居處的方向:“那會兒被指點了新繡法,才使得家中兩個男丁贖身出了方府,就該知道我們夫人必是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不想,竟然如此的不識好歹?!?p> “他家在方府已經(jīng)多少個年頭了,偏還看不明人情世故,又想平白占了旁人的好處,又不原意供人驅(qū)使,當初就不該貪圖那些!”另一側(cè)的陸娘子也已出聲附和起來。
“仔細想想,也是這般,若只是借著他們之手,將花扣的精致叫成衣鋪掌柜瞧見,大可另選一家去辦,也是一樣。又何必先與了好處他們家,要說真是后知后覺,怕是不能。”林媽媽接過話頭后,轉(zhuǎn)了低聲冷哼一句:“要知道,那會兒在廚房小院里的那幾人,可都是與他們同住在一個院里的?!?p> 這話由林媽媽口中而出,原本還略帶自責(zé)的婍姐兒頓時,愣神片刻:“怎么會這樣,這么說他們家是有意揣著明白,裝糊涂!”
“正是這話,倒叫表小姐你說得通透,就是一心想要裝糊涂。倒是不原意做別人家的奴才,可一個轉(zhuǎn)身就給自家兩個小的,采買了個小廝一同上路,要不是那日與咱們相熟的牙郎,與老奴說起這樁咱們也都被蒙在鼓里哪!”
原來,方鄭氏就是因為自家侄女年紀尚幼,雖說天資聰慧些,對于這世間之人的百般心境,還是知之甚少。自不想叫她小小年紀,就看到人心的自私,便讓林媽媽她們一并將卓家前后之事,統(tǒng)統(tǒng)隱瞞了下來,卻不料倒讓侄女起了自責(zé)之心。
轉(zhuǎn)念一思量,今日索性說了出來,指不定反倒是好事一樁。教導(dǎo)他們幾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或許早早讓其看清了世道的艱難,方才更好些,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見那旁侄女面上的愕然之色,在半響后已是恢復(fù)如初,眾人心中也已落下了大半。再想起半年前,自己初見這孩子時的那一幕,不禁也已釋然七分,倒是是經(jīng)歷過生死關(guān)開的,的確與一般年僅九歲的孩子大不相同。
而且這一認知,在隨后的半月里置地、移栽一事上,更讓她這個身為姑母的,很是欣慰了一把。
“瞧瞧,這孩子選定的佃農(nóng),雖說有兩家并不擅長看護桑樹,卻是兩戶懂得飼養(yǎng)桑蠶的農(nóng)戶。其中那王家婆媳倆,更是抽得一手好絲線,燒、撥、開、拉都與那經(jīng)年的熟手一般無二??梢娛窍伦懔斯Ψ蚓艏氝x出來的!”
“可不就是這般,那會兒您讓幫著一旁細看,老奴都不曾想到這佃農(nóng)里,還要添上這么一戶的。如今想來,表小姐的未雨綢繆到底可堪大用的。畢竟單賣了蠶蛹與商戶,倒不如自家抽好了絲,再尋了收絲商人來瞧,少不得多換一、二成銀子來?!?p> 聞言亦是微微頷首,將茶盅端了起來,不待飲上一口,卻又緩緩放了下來:“只是不曉得,另一家獵戶出身的孤兒寡母,婍姐兒又打算如何安置?”
“這個夫人您盡管放心,那一家四口都有技藝在手。別看那家的老婦人年歲大了些,卻懂得硝制皮革,這不細細與表小姐說了一通就被留了下來。而他家兩個孫兒,也都是半大小子了,在外頭能被地主看上的機會并不多,又不愿意他們學(xué)了早亡的兒子冒險去深山。倒是直接應(yīng)了下放養(yǎng)、修籬笆的差事。”
“哦,這般一來,倒是無需再擔(dān)憂外院護衛(wèi)一事。即便是普通獵戶出身,這一身的功夫卻都不弱,也算是提前做了準備,多費些口糧我們也認了?!敝灰虍敵踔杜峒?,給佃農(nóng)家中半大的孩子們,都有一個貼補進項的差事,此刻在方鄭氏看來也是頗與幾分感觸。
“必定是昔日在府里被二房威逼的遭遇,才使得這孩子每每見到身世相同之人,定會不忍出手幫村一二?!?p> 聽得自家主子如此一嘆,卻見一旁林媽媽輕輕搖了搖頭道:“如今倒是比當初憐惜卓家那般,多了一分謹慎。詢問起佃戶家中的境況頭一句便是,的確是真心留在我家桑園的,要是只為暫時糊口不妨就此另尋一家的好?!?p> “這孩子……不過,如此也好,咱們索性先與他們說明白了,也省得往后再生變故,反倒叫人猝不及防,亂了次序!”此刻吐露一句卻是方鄭氏的肺腑之言,畢竟在侄女給自己看的,那張互為滋養(yǎng)的桑園圖例中,就算是外行之人也能看出其所帶來的多項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