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周氏
那太陽底下，立著的美艷婦人，正是顧大牛的媳婦，顧周氏。
她穿著翠綠抹胸襦裙，腰系靛藍(lán)嵌珠腰帶，剛起炕的模樣，發(fā)釵凌亂，青絲未束，周氏一面往身上套大紅金線簇新襖子，一面打量顧家?guī)兹恕?p> 她嘴邊漾起一抹微笑，如今這春寒料峭的天氣，也似一陣和煦春風(fēng)刮過，霎時(shí)明媚起來。這女子既艷又媚，未施脂粉，五官生的精致大氣，眉眼勾人，卻隱隱有些俗氣。
“喲，我當(dāng)是誰呢，原是顧大舉人家的公子小姐啊。”
周氏噗嗤一笑，一手插了腰，“你們姓顧的，不在自己家中安生待著，何故來我家里，還自作主張給個(gè)老不死的飯吃？”
這說出的話，卻與她的嬌美面容顯得格格不入了。秀兒皺了皺眉，看來，坊間傳言周氏苛待公爹，倒是真的。秀兒起身，甜甜笑了笑，“嬸子說笑，我大姐今日做了蘿卜糕，說是祖父在時(shí)，每逢做了蘿卜糕，都要取來給二爺爺嘗嘗的?！?p>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周氏腰肢一扭，從屋門處走了過來，她生的比秀兒高大許多，這一逼近，倒是將陽光給遮住了。秀兒要抬頭方能與她直視，這女子的身量，倒是比尋常人高，只是她美艷非常，讓人注意不到她竟生的這般高大罷了。
秀兒聞見一股子濃香氣息，想來是周氏身上的脂粉花膏。
“什么蘿卜糕？”周氏一手?jǐn)[弄著二爺爺跟前的青花大海碗，一手卷起頰邊發(fā)絲，撥弄起來，碗里頭新蒸出來的蘿卜糕還在徐徐冒著熱氣兒，“我當(dāng)顧舉人家送來的吃食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原是這等不堪入口的東西?！?p> 周氏嬌笑著，手上卻用力一分，將玉兒盛的滿滿一碗蘿卜糕給打翻在地。雪白的糕團(tuán)立時(shí)沾了黑灰，一個(gè)個(gè)跟灰不溜秋的顧樂一般。
秀兒見著打翻的青花海碗，這大碗磕在石子上，漏了個(gè)缺口。那邊的九斤和顧樂也來了氣，九斤更是霸道，張口罵道，“你這婦人，虧你還生的人模狗樣的，哪有這樣待人的！”
周氏扭身，瞧見說話的是個(gè)小胖子，不過九、十歲模樣，輕蔑道，“你們不請自來，我這主人都沒說什么，哪里輪得到你個(gè)狗崽子在這兒放屁？”
要說罵人，顧村上下，除了馮氏，便沒人罵得過周氏了。
秀兒沒說話，低頭拾起海碗，將地上沾灰的蘿卜糕一個(gè)一個(gè)撿了起來，周氏以為她是好欺負(fù)的，便更加趾高氣揚(yáng)起來?！斑@老東西是個(gè)瘋的，便是糞坑里撿來的，他也照吃不誤?！?p> 秀兒手上一頓，她聲音清冽干凈，倒教周氏一時(shí)忘了爭辯，“這蘿卜糕是我姐姐大清早便起來做的?！?p> 秀兒撲了撲蘿卜糕上的灰塵，“姐姐還舍不得吃，念及二爺爺與祖父交情頗深，特地取了這一海碗的蘿卜糕?！?p> 周氏聽言，臉色一白，“那又如何？”腳下一抿，又將秀兒手邊一處蘿卜糕給踩得稀碎。
“不知嬸娘如何想的，這樣一海碗蘿卜糕，需要至少半斤大米，又添了我姐姐的心意，嬸娘特意將它打翻了，是要給我們沒臉?！毙銉褐逼鹕戆?，看向周氏，周氏讓她盯的一愣，“嬸娘是要讓顧村里頭，所有對二爺爺友善的人沒臉?！?p> 周氏咬牙，嘴硬道，“那又如何？”
秀兒笑了笑，此間二月初頭，春寒料峭，她明明笑的甜美，卻教周氏直覺背上陰風(fēng)陣陣，“還望嬸娘記著今日的所為，這夜路走的多了，難免會見著鬼的?！?p> 周氏見他只是嘴上逞能，方才的壓迫感便淡了去，“我當(dāng)你能如何，不過夸夸其談罷了。想必你那父親于瓊林宴上，也是這般忽悠的太皇太后？才落得個(gè)屁大點(diǎn)兒的官職，竟也無福消受，哈哈?！?p> 周氏的話，讓秀兒心中一頓。
就在此時(shí)，屋里傳來一陣男人的咳嗽聲，那聲音像是鋸木，又像是琴弦崩斷，粗噶難聽至極。可這聲音，卻將此刻盛氣凌人的周氏給嚇得夠嗆。
她腳下一頓，見著二爺爺正兀自撿著碗里臟污的蘿卜糕吃，冷哼一聲，“到底是個(gè)老瘋子，這般埋汰的東西也能入口！”
旋即，往屋里走去。
秀兒奪過二爺爺正要往嘴里塞的蘿卜糕，小心道，“二爺爺，蘿卜糕家里還有，晚些時(shí)候再給你送一碗，這一碗臟了，不好吃了。”
二爺爺呵呵傻笑著，似沒聽懂秀兒的話一般，“大牛啊，你媳婦兒又打我了?！?p> “大牛啊，你眼睛上咋長了苞米呢？”
秀兒將食盒交給九斤，蹲踞在二爺爺身邊，“二爺爺，你上回說，我爺爺喊你將什么藏在東山了？”
二爺爺頭偏了過來，他雙眼眼珠呈現(xiàn)白色，秀兒見狀，知道這并不是瞎了，而是生了眼翳。在現(xiàn)代的科技手段中，眼翳可以用手術(shù)切除，自己前世的時(shí)候，姥姥也生了眼翳，老人家不愿意去醫(yī)院，便尋了個(gè)老中醫(yī)求了方子，長期服用湯藥，這病倒也真是好的七七八八了。
“平安……平安……”，二爺爺嘴里叫著這個(gè)名字，“東山的狼崽子兇殘的狠呢?！?p> 秀兒見他這般模樣，嘆了口氣，顧樂也沒有辦法，湊上前去，“二爺爺，你知道我是誰不？”
二爺爺聽見顧樂的聲音，突然害怕起來，起身往雞窩里逃，嘴里喊著，“天煞孤星，克盡六親！”
九斤訕訕道，“還說不瘋？俺平生見過瘋的最厲害的，也不過就是這般了?！?p> 秀兒未語，良久，方道，“二爺爺，我們改日再來看你。”
顧家一行人走遠(yuǎn)了，這窗戶上的簾子才放下去。一個(gè)面部有寸長刀疤的男人，此刻正躺在炕上。周氏正里外忙活著生火做飯，可這屋子許久沒人住了，鍋碗瓢盆一應(yīng)事物都蒙了灰。
“你說，方才那戶人家，就是顧繼宗家的？”
周氏聽言，立刻道，“卻是那個(gè)舉人家的?！?p> 這男人一雙蛇眼始終盯著秀兒的背影，似能看穿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