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爺!”綾羅眼尖,率先瞧見了孫捷無意中燙傷了手指,急的面頰都紅了。小蠻順著綾羅驚異目光看去,也瞧見了那滾燙茶水,將一雙白玉般的手指給燙的通紅。孫捷卻沒有理會手上燙傷,只微微皺了眉頭,同一旁的許洙道,“許洙當真覺得那顧家閨女肖似惠箏娘娘?”
許洙雙手拱道,“那顧氏秀娘盈盈九、十歲年紀,比之龍吟閣穹頂壁畫之上的惠箏娘娘,自是不及。然而許洙平生隨公子爺四處游歷,倒也是見過世面的。世人若是有百態(tài),那這秀娘必不在這百態(tài)之中?!?p> 孫捷點頭稱是,“許洙所言,確實有理,不過這丫頭尚未及笄,比之惠箏娘娘,卻是言過其實了?!?p> 綾羅聽了孫捷的話,緊繃的心思方才和緩了一些,正要開口,卻讓小蠻搶了過去,“就是就是,那么個鄉(xiāng)下的小丫頭,如何比得惠箏娘娘,依奴婢看,她怕是,連我姐姐的腳趾頭,都比不上呢。”
綾羅滿面嗔怪神色,然她自幼與小蠻共同服侍公子爺,雖然二人是姐妹,卻難免起了爭斗的心思。小蠻這般驕縱無禮,一方面,是她性子使然,另一方面,便是綾羅日積月累,‘循循善誘’出來的。她聽了小蠻的話,知道公子爺必然不快,公子爺一貫欣賞溫和恭順的女子,那小蠻便再也阻不了她的路了。
心中雖然如此想著,綾羅面上卻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反而扯了小蠻衣襟,冷聲道,“你這丫頭,今天在爺面前失禮幾回了,若是返鄭,讓皇后娘娘知道你這般行徑,還不剝了你的皮!”
小蠻吐了吐舌頭,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瞧著孫捷。粉頰生春,真是我見猶憐的模樣。綾羅哪里肯讓她搶了風頭,連忙指使道,“快給公子爺賠了不是,去店家那兒取些冰塊來?!?p> 孫捷揚了揚手,示意傷勢已無大礙,“許洙,將你隨身帶著的紫玉膏給我抹抹?!?p> 這番作為,是全然忽略了綾羅方才一番苦心安排。
“綾羅,你去將方才服侍隔壁雅間的小二哥喊來。”
綾羅聽著吩咐,略略一服,縱是心中不樂意,卻還是照辦了。
不大會兒功夫,孫捷坐在紅木凳子上閉目養(yǎng)神。他面容清秀普通,一雙眼睛卻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好看,烏發(fā)如墨,用白玉冠束在腦后,一身織錦云紋的雪白綢緞衣裳,料子光滑柔軟,縱是沒有半點奢華飾物,也帶了十足貴氣。他身上有股子好聞的味道,那是常年處在熱香的室內,讓上好的茉莉龍涎香給熏染出來的。
孫捷一只手指叩擊著紅木桌子,一下一下,打的是彩云社的名曲,暢春園。那小二哥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稟報著,“方才隔壁的客人?那是羅貫街街尾‘朱雀坊’的朱十三娘,朱老掌柜前些天剛去了,兒子盧方又關在大牢里,真沒想到,她還有這閑心,請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和小小子吃飯?!?p> 孫捷正閉目養(yǎng)神,心思卻想著方才許洙的話,回想起龍吟閣穹頂壁畫上的惠箏娘娘,又聯(lián)系起顧秀兒的眉眼,音容笑貌,還真是極像。不過是個縮小版的惠箏娘娘而已??磥恚@不過九歲的黃毛丫頭,還真是有些本領呢。
秀兒打了個噴嚏,這噴嚏聲音過大,驚得拉車的老黃牛一愣,瞧見不是自己牛尾巴著了火,方慢慢吞吞的繼續(xù)往前走。
趕車的農戶也樂了,“小娘,你這噴嚏打的,真是驚天動地啊。”
秀兒吸了吸鼻子,搓搓手臂,“此間才是三月,怎的如此熱了?明明如此熱,我卻有些冷?”
秀兒只覺得身上出著汗,卻感覺冷颼颼的。
那農戶聽言,正色道,“喲,這莫不是傷寒了,小娘,回去了可趕緊請個大夫瞧瞧吧。”
顧樂聽見秀兒傷寒了,也急了,“二姐,你可是哪里不舒坦?”
秀兒搖搖頭,“哪里不舒坦?我可是舒坦的很?!?p> 說是這么說,腦袋昏沉沉,確實有些不舒坦了。想來是晝夜溫差太大,著了風寒。這顧村之中,唯一一個大夫顧郎中還給抓去做了壯丁,這讓她到哪里去看診?
說到這兒,那趕車農戶也是一愣,“若是傷寒,可要早些看診的好。”
這老牛車行駛在松陽縣官道上,兩邊林木郁郁蔥蔥,此間正是早春三月,許多林木都開始吐露新芽。官道上,往來的車馬非常多,秀兒腦袋昏昏沉沉的瞅著來往車馬,瞧見個棗紅綢布的華貴馬車,顧樂一愣,“二姐,你看,那不是趙家的車馬嗎?”
姐弟二人藏在干草垛上頭,這草垛摞起來有半丈高,尋常馬車如何看得見他們姐弟。那趙家的馬車打老黃牛車跟前經過,停也沒停一下。
秀兒頭昏腦漲的,感覺那馬車帶著一陣疾風過去了,支吾道,“都日上三竿了,方去軍營所報道,這趙大少爺,可真不怕挨長官的板子?!?p> 趕車的農戶聽見她這話,揶揄道,“小娘說的可是趙屯的趙舉人家,那般豪門大戶,隨意送些禮物給那些伍長什長的,這平日的操練哪用得了像小老百姓家的兒子們一般辛苦?”
秀兒揉了揉太陽穴,“大叔,你這么說可就不對了。那戰(zhàn)場之上,刀光劍影的,秦人又哪里會管你是百姓家的,還是士紳家的?不好好操練,在戰(zhàn)場上丟了性命,那也能要得?”
農戶聽言,嘆了口氣,卻是贊道,“丫頭小小年紀,說話卻是有理有據(jù)的,俺三個兒子,去了倆,這末梢的,還是個傻的。也不知俺老了死了,能否有兒子送終吶?!?p> 這本是早春時節(jié),萬物復蘇的時候。雍國上下,卻似那冬雪從未化過一般,整個國家,都彌漫在一陣悲涼凄清之中。三十從軍行,八十始得歸。
秀兒雙手托著后腦勺,往后一仰,躺在了干草垛上。心思稍微舒緩了些,這天色瓦藍瓦藍的,半點塵埃也無,口鼻間,均是綿綿稻草香氣。她輕輕閉上雙眼,在徐徐的春風之中,就這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