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抬頭看向他。隔得這么近,她幾乎能從他眸中看到她的身影……然而,這并不讓人感覺到溫暖,而是渾身發(fā)冷。
好一會,她垂下眸,輕聲說道:“我是柳婧?!?p> 柳婧這兩個字一出,這小小的書房中,空氣陡然便冷了幾度。
好一會,顧呈樂音聲的聲音低吟道:“柳氏阿婧?”
“……是?!?p> 顧呈低笑出聲。
他身子慢慢向后一仰,提著聲音喝道:“來人。”
一個婢女急急的,嬌媚地應(yīng)了一聲,“來了……”吳儂軟語,在這婢女口中軟得讓人直打寒顫。
顧呈卻是恍若末聞,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柳婧,溫聲說道:“拿一套女子衣裳進(jìn)來,恩,還有脂粉?!?p> 外面那婢女似乎迷糊了一下,這才嬌滴滴地應(yīng)道:“好的?!?p> 在那婢女遠(yuǎn)去的腳步聲中,柳婧低聲說道:“顧郎這是何意?”
顧呈這時已閉上雙眼,透過紗窗照進(jìn)來的,有點昏暗的燈火下,他蒼白貴氣的臉,越發(fā)白得透明。他微笑回道:“一別六年了,我想好好看看我的未婚娘子?!彼髅髀曇舴诺煤軠睾停闪壕褪歉杏X到這話中的陰冷。便像他明明笑著,那笑容卻怎么也達(dá)不了眼底。
見柳婧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雙唇抿緊,顧呈輕笑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柳婧深濃的睫毛閃動著,好一會,她才回道:“自是愿意。”她都自暴身份了,他要求看她的真面目,也是情理當(dāng)中,再說,一直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開口談到放棄婚約一事,她怎么能回答他說‘不愿意’?
只是艱難地吐出‘自是愿意’四個字后,柳婧輕輕地求道:“柳婧化身男子,只為救父,還望顧家郎君在人前代為隱瞞一二?!?p> 她這話一出,顧呈卻沒有吭聲。一直低著頭的柳婧鼓起勇氣抬頭看向他。卻見他抬著頭閉著雙眼,透過紗窗的陽光下照耀下,他那蒼白的臉色,把他整個人都映出了幾分脆弱……柳婧唇動了動,有心再說一遍,不知想到了什么,卻又閉上了唇。
不一會,那婢女嬌滴滴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郎君,衣裳來了?!?p> “再端一盆水,拿點澡豆一并拿進(jìn)來?!?p> “是?!?p> 又過了一會,捧著衣裳胭脂的婢女臉蛋紅紅地走了進(jìn)來。一眼看到呈對峙狀態(tài)坐在房中的兩個美男時,她呆了呆,暗暗奇道:這里沒有女子啊,怎么好端端地要女子衣裳了?還要水盆澡豆的,是誰要沐浴么?
婢女把東西放在幾上,又把水盆端了進(jìn)來放好后,含羞帶怯地看了顧呈一眼,輕聲道:“郎君,衣裳是三姑子那里借來的……”她剛說到這里,顧呈便轉(zhuǎn)過頭來朝她溫柔一笑,這一笑,直令得婢女臉紅過耳,整個人羞喜得話也說不出來。這時顧呈‘恩’了一聲,說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是?!?p> 婢女直到走出書房,把房門掩上,整個人才從飄飄然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她雙手捂著臉頰,又羞又喜地想道:顧家郎君的聲音真真好聽。他還朝我笑了呢,他居然朝我笑了!
房間中,房門掩上后,顧呈轉(zhuǎn)向柳婧,聲音已是冰冷一片,“那里有屏風(fēng),去換了?!?p> 柳婧抬眸看向他,說道:“還請顧家郎君回避一二?!?p> 這話一出,顧呈譏笑出聲,他慢慢地說道:“我不出去,那些婢女或許以為,我要這衣裳,只是弄來玩玩……我出去了,她們便會懷疑于你。柳氏阿婧,你確定要我出去?”
聽他這話中之意,那他是應(yīng)承了,愿意在人前隱瞞她的女子身了?讓她換女裳,也只是他自己要看一看了?
當(dāng)下,柳婧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彼玖似饋?,拿著那托盤上的衣裳和胭脂,端起水盆,拿起澡豆,便這么走入了屏風(fēng)后。
聽到屏風(fēng)后傳來的西西索索聲,顧呈一直閉著眼,不動也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后,柳婧清雅的聲音傳來,“顧家郎君可以睜眼了?!?p> 也許是錯覺,顧呈怎么覺得,柳婧說這句話時,那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嘲諷?
當(dāng)下,他睜開眼來。
他盯向了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的少女。
相比起絕大多數(shù)的揚(yáng)州小姑,柳婧算高的,她頸細(xì)而長,皮膚白嫩細(xì)膩,一雙丹鳳眼,眸波如泉水,澄澈溫潤而隱有多情。
她很美,是那種隱有奢華氣的美。那婢女給她送來的是閔府小姑的衣裳,裳呈黃色,本可以襯得人面容嬌嫩人物稚氣??闪捍┢饋?,卻不如常人一樣顯得嬌柔,而是透露出一種大氣,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奢華氣。
也許正是這奢華氣,一下子便令得柳婧整個人都顯得華貴起來。
顧呈想道:這一點上,她倒繼承了她的母親……
他上上下下盯著柳婧打量了一會后,慢慢一笑,正要說話之際,突然的,外面?zhèn)鱽硪魂嚬脑肼暎又?,幾個腳步聲直接朝這書房走來,人還沒有到,聲音已然傳來,“顧家哥哥,顧家哥哥,我們可以進(jìn)來嗎?”
嘴里說著‘可以進(jìn)來嗎’,書房的門已被人一推而開,轉(zhuǎn)眼間,三四個做小姑打扮的富家少女?dāng)D了進(jìn)來。在令得房間瞬時變得花團(tuán)錦簇,香氣彌漫后,她們的眼睛在書房中滴溜溜一轉(zhuǎn),然后同時盯到了柳婧身上。
一陣短暫的驚訝之后,那柳婧見過的閔府小姑率先開了口,她朝著柳婧叫道:“你是誰?你怎么跑到我閔府中來的?”
她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小姑已在后面嬌笑道:“顧家哥哥,她是不是你從青樓帶回來了?”
這話一出,另一個小姑立馬接口道:“顧家哥哥,你怎么能從外面帶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
明明柳婧長身玉立,風(fēng)姿過人,明明受過多年最嚴(yán)格的大家教育的她,光是站在那里,便氣質(zhì)奢華,可這二個小姑一開口,便把她貶成了青樓女子。開口便是傷人!
按道理,這種刻薄的人身攻擊,能令得一個良家女子崩潰。
于是,在幾女一聲接一聲的逼問中,顧呈轉(zhuǎn)過頭看向柳婧。
在這種他應(yīng)該為她辯護(hù)的情況下,他什么話也不說,只是看著她。
柳婧沒有動怒,甚至,沒有生氣……這陣子她為了父親為了自家的事四處奔波,心力交瘁之余,也算是大開眼界?,F(xiàn)在的她,又怎么可能因為幾句這樣的言語攻擊而失控?
因此,她不但沒有生氣,她還依然這般靜靜地站在那里,一雙眼波澄澈至極,雖然只是個女子,這般眉目微斂,不驚不動的柳婧,還真有‘君子如玉’的感覺。
果然,還是六年前的她!
這個想法一出,顧呈從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種憎惡來。
而那一邊,見顧呈沒有替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美人說話,幾個小姑越發(fā)膽大了。閔氏小姑最為潑辣,她一個箭步?jīng)_到柳婧面前。瞪著她鄙夷地叫道:“喂,誰讓你到我家來的?你可真是不要臉啊,喜歡顧哥哥,便追到這里來了!”
另一個女子繼續(xù)嬌笑著說道:“喲,妹妹你不會是顧哥哥新收的美人吧?”
“顧哥哥也真是的,什么亂七八糟的女子都往身邊帶?!?p> 見到顧呈沒有護(hù)著,柳婧不曾開口,三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已越來越刻薄。
柳婧轉(zhuǎn)頭。
她迎上這三女警惕憎惡的眼神,心下知道,她們肯定是愛慕著顧呈,在聽到顧呈要女子衣裳后,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柳婧看了她們一眼后,又轉(zhuǎn)向顧呈,輕啟櫻唇說道:“顧家郎君,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p> 她的語氣溫柔平和,仿佛三女的言語羞辱根本就不值一提……事實也不值一提,她的父親還身陷牢獄?,F(xiàn)在除了救出她的父親,還會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事?
顧呈睜開眼來。
他盯著柳婧,似乎聽不懂她的話一樣,“什么話?”
在兩人開口之際,內(nèi)心深處實有點好奇柳婧身份的三個小姑,這時已然安靜下來。她們睜大眼,一會看著柳婧,一會又羞答答地看向顧呈。
在顧呈譏嘲的目光下,柳婧垂下眸,她輕輕地說道:“請你出面救出我的父親?!?p> “哦?是這個啊。憑什么?”
又要開始重復(fù)之前的對話了。
柳婧輕嘆一聲,她抿著唇看了一會顧呈。眼前這個人與那黑衣首領(lǐng)不同。遇到黑衣首領(lǐng)時,她正好看到他從一具尸體上抽出血淋淋的劍,緊接著那劍又架上了她的脖子。所以,柳婧在黑衣首領(lǐng)的恐懼,已刻入骨子。
而顧呈則不同,不管他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長相如何的讓人有疏離感,在她想到這個人時,總會想到,眼前這人不過是六年前,跟在她身后屁顛屁顛,還被她騙來哄去的小男孩。所以,她對他敬畏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