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如既往地沒有出現(xiàn),皇上穿著明黃的龍袍站在日光下,陽光流連在那赤金的舞爪金龍上,泛起一陣炫目的光暈,讓人疑心授命于天的真龍?zhí)熳邮欠褚矌в猩裣傻墓鈺灐?shù)寒正要下拜,卻見皇上轉(zhuǎn)過身來,淡淡地道了一句:“你來啦!”仿佛是見熟識的老友。只是目光中卻沉著一股濃濃的落寂。
數(shù)寒一愣,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一聲:“哎!”突又覺得這樣不妥,正要再次下拜,卻聽皇上語氣沉靜地說,“陪朕走走吧?!闭f著也不待她會話,已經(jīng)向前行去。數(shù)寒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看看皇上都要走遠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旁邊也不見宮女和太監(jiān)尾隨著,就只有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數(shù)寒正覺詫異,皇上突然轉(zhuǎn)過頭來,道:“你離朕那么遠,可怎么說話?”
她恍惚了一下,像前挨近了幾步,覺得今日的皇上有些怪。兩人繼續(xù)默默地走了一會兒,皇上突然停了下來,她趕忙剎住腳步,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
“你們都怕朕么?”幽幽的語氣里沒有怒意,卻含著一股苦楚。
“不是的,皇上?!彼故状鸬馈?p> “那為什么沒有一個人可以和朕一起走?”
皇上這是怎么了?她在心頭打上了幾個問號,“這是對一國之君應(yīng)有威儀的尊重。”
“哦!”皇上的臉上終于透出幾分笑意,“倒是你說的還算實話。一國之君?。克麄冏鹬氐囊簿褪沁@身龍袍吧。”
她看著他用手輕輕撣著龍袍上的金絲繡紋,明明是一臉不屑,但笑中卻浸著三分凄涼。不禁叫了一聲“皇上!”看到他掃來的目光,她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低下頭,只是恭敬地說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一點卻是和身份沒有關(guān)系的?!?p> 皇上的眼光亮了亮,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最終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是這樣想的便好。”
為什么這么說呢?數(shù)寒更是吃驚,作為九五之尊,他需要擔心什么。先皇就只有他一個兒子,莫說女兒,就連比較親近的宗室也被太后鏟除殆盡,不幫他,難道他們還會與太后同流合污嗎?
皇上卻突然笑了兩聲,道:“今日讓數(shù)寒你看笑話了,朕的心情不是很好?!眱删湓捳f得云淡風輕,卻是已經(jīng)擺脫了剛才的沉悶氣氛。
數(shù)寒也是笑笑,答道:“誰沒有個心里難受的時候,說出來便好了。”
“哼,只是能和朕說話的人已經(jīng)少之又少了?!被噬险f著,往旁邊的涼亭走去,坐在了石椅上。數(shù)寒尾隨而去,倒也不避嫌了,側(cè)身坐在旁邊。皇上凝眉似乎在想什么,突然問道:“楚天傲難受的時候,便會找你說嗎?”
她憶起他領(lǐng)她逛別苑時,把那么深的一個秘密告訴了她,且只告訴過她,不由得感到一陣欣慰,道:“是啊,他會告訴我!”
皇上看到她臉上突然現(xiàn)出一種很溫和的柔軟,淡淡的、靜靜的,卻是那種從肺腑之間發(fā)出來的暖意,一直竟有些呆了。曾幾何時,自己也見過這樣的表情,就在他大婚不久時,有一日批閱奏折,不小心睡著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皇后支頷坐在身側(cè),一垂一垂的似是十分困倦。他一動,一條薄薄的毛毯便從肩上滑下來,他匆忙捻住,那上面似乎還帶著她的薰香。他輕輕走過去,把毯子覆在她身上,不料卻把她驚醒了,她抬起笑意盈盈的眼神看著他,低低地叫著“陛下!”——那時她的神情,便是這樣的。
只是后來,嫣妃進了宮,還有鄭婕妤、韓美人、齊貴嬪……宮中的人越來越多,他卻越來越寂寞,因為他已經(jīng)看不到她臉上的那種溫暖,雖然她還是笑笑地喚著他“陛下”,眼中卻掩不住那抹淡淡的哀愁。他裝作看不見,她也從不讓他為難,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難免會想起。
有一日他醉得迷糊,半夢半醒之間摟著嫣妃叫了一聲“韻琳,幫朕倒杯水唄。”嫣妃因此哭鬧了一夜,說他睡在她身邊卻還叫著皇后的名字,那為什么不去皇后宮中。他只是一個勁地哄她,心中卻是一片冰冷,他還能去嗎?那個地方,他心里牽系著的那個地方,住的人卻是姓萬,他怕去了后,就再也走不開;也怕去了后,從此萬劫不復(fù)……
亭外突然有位公公出現(xiàn),徘徊了一下,不知道該進還是不該進。數(shù)寒看到了,試著提醒皇上,皇上這才醒過神來,起身皺眉問道:“什么事?”
那公公行了禮,回答:“嫣妃娘娘說要見皇上,就在旁邊碧水閣等著。”
“沒看到我這邊有事嗎?”皇上的語氣中透著幾分不悅。
“我們說過了,可是娘娘……”正說著,突然那邊傳來一陣吵鬧聲,隱隱約約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氣憤地說“你們幾個奴才憑什么阻我?”
皇上的臉上抽一下啊,又恢復(fù)了冷靜,擺擺手道:“罷了,你送數(shù)寒姑娘出宮吧?!闭f著轉(zhuǎn)身對數(shù)寒說道,“本來今日是有事找你說的,但剛才一時沒那個心思,現(xiàn)在又忙了,還是下次再細說?!鳖D了頓又道,“其實也就是為著讓你更方便一些,免得總跑去晉王府拿蘇夫人抄的經(jīng)再一并送來,不如索性就搬去和蘇夫人同住。晉王外出未歸,這事我已書信詢問,他說沒有問題,改日朕下道旨,你便搬進去吧。觀月庵畢竟簡陋,眼看冬天要來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p> 數(shù)寒心中是又驚又喜,怎么也想不到皇上會做這么一個決定,突然想起剛才老齊的一番話,那驚喜卻又沉重起來。只見皇上揮了下手,道:“今日便先回去吧。”眼神卻看向了嫣妃那邊,頗有幾分怒意。
數(shù)寒請了安便與那位公公一同告退,走到拐角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愣在那里,只見皇上滿臉的笑容,哪有剛才的厭煩和怒意啊!她一沉眉,跟在那位公公身后,往宮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和那公公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那公公剛開始還回答得小心翼翼地,后來看她倒是隨和,所問的也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漸漸放松了下來,數(shù)寒突然嘆了口氣,道:“做下人的,最怕碰到主子心情不好的,一不小心連錯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挨罰了。”
“是啊是啊,”那公公深有感觸地點點頭,“若不是皇后……”突然意識到說漏嘴了,忙打住了話頭,轉(zhuǎn)身道:“皇上和皇后對奴才們都是極好的,就是真的把我們當出氣筒了,只要能讓主子消氣,我們做奴才的倒也值了。”
數(shù)寒贊許的笑笑,說:“公公真是忠心,在皇上面前必然是很受賞識的?!毙闹袇s起了一團疑云,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