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冬季,夜晚的邊塞更顯寒冷,士兵早已換上厚實的冬衣,提著長矛四處巡視。燈光印在那一張張滄桑的臉上,卻透出一股子與身上的疲憊相不符的激情。每一個人都在想:曙光或在明日,或在后日……近了,近了,近地他們似乎都能聽見它的腳步聲。經(jīng)過那么多腥風(fēng)血雨,那么多討伐殺戮,終于可以看到和平了,終于可以回鄉(xiāng)與一家老小團聚了……而帶給他們這一切的,都是那個白衣勝雪的人……
此時厲云鯤卻在帳中與余老將軍做最后的部署。只見戰(zhàn)略模型上,無數(shù)面紅色的小旗已快圍成一圈,徐老將軍指指其中的一角,道:“我們便從這里下手,慢慢收攏包圍,然后……”說著右手猛地一握,一時間似乎把所有的東西都捏成了粉末。
厲云鯤抬頭笑笑,“我正有此意。”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現(xiàn)出一片淡淡的光華,卻又比從前多了幾分穩(wěn)健和滄桑。只是,不過才幾月時間,人卻似乎消瘦了些。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有士兵進(jìn)來報告,說是抓到一個間諜。厲云鯤不屑地一笑,道:“都死了二十三個了,他們還是不死心么?”
“這次的人武功高得很,打傷了我們幾十個弟兄。”那士兵回報道:“不過也蠢得厲害,明明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還一個勁地往大帳這邊沖,這邊的防范不是更嚴(yán)密么?我看他是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p> “哦?!”厲云鯤露出幾分玩味的神情,問道:“你們抓到他后,他有說什么嗎?”
那士兵還來不及回答,已有人替他答道:“他說除非見到你,否則什么也不說?!睅ず煴幌崎_,走進(jìn)一個兵甲齊全的將領(lǐng)。來人劍眉星目,雖是一身甲胄,卻不顯粗魯,反而透出幾分文氣,但一副挺直的身板,卻又帶著軍人應(yīng)有的堅定。
一見來人,厲云鯤高興地招呼道:“升卿你今日不當(dāng)值,也還沒休息呢?!?p> 原來此人正是慕升卿,聽厲云鯤這么說,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說道:“都習(xí)慣了,不做反而不舒服?!?p> 余老將軍哈哈大笑了兩聲,“這孩子便是這樣,自小在軍中長大,怕是做夢都提著大刀呢。”
慕升卿微笑不語。厲云鯤也附和著笑了一下,問道:“眼看這戰(zhàn)事就要結(jié)束了,升卿你將來有什么打算?”
慕升卿沒料到他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一下,道:“自然是聽從朝廷的安排,為夏淵國出力?!?p> “哦?是嗎?那你看朝廷會有什么安排呢?”厲云鯤似乎話中有話。本來作為一個在邊關(guān)軍伍里長大之人,對于將來,回答肯定是戍邊、衛(wèi)國等等,慕升卿卻突然說出“朝廷安排”,卻是出人意表,別人或許還不會發(fā)覺,但卻逃不過厲云鯤的眼睛。
慕升卿笑笑,不解釋,也沒有掩飾的意思,目光中倒是坦誠得很。余將軍卻突然岔開話題,道:“我看那間諜似乎有問題,早些綁來問一問才妥當(dāng)?!?p> 厲云鯤點點頭,那士兵一抱拳,退下去押解犯人去了。不多時,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衣人被推進(jìn)來,那人雖然一身衣服沾了不少塵土,稍顯狼狽,但面色卻倨傲地很,進(jìn)屋后,冷冷地掃視了他們一眼,輕哼一聲,就緊閉嘴唇,抬頭向天。
厲云鯤細(xì)細(xì)打量了他幾眼,突見他黑色夜行衣被劃破的地方,露出雪緞的里衣。若不細(xì)看,只會以為那是普通的緞子面料,但透過光線細(xì)查,卻會發(fā)現(xiàn)那緞子上居然帶著暗暗的織云花紋,那可是平常難得一見的陌云錦。而且夏淵自有紡織業(yè)發(fā)達(dá),有一兩匹陌云錦倒還罷了,可是南逅的氣候地勢卻不適合桑蠶,這陌云錦自是貢品,非皇室不能用。
厲云鯤揮退士兵,突然走上前去,親自解了那人身上的繩索。那人看厲云鯤走去,先是不耐煩;突見他親手給他解索,卻是一愣;再看厲云鯤轉(zhuǎn)身回到桌案旁邊,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卻是當(dāng)屋中沒有這個人一般,既吃驚又怪異,不由得問道:“你是誰?”
慕升卿嗤笑一聲,道:“你一直嚷嚷著要見他,現(xiàn)在見著了,卻不知道他是誰了!”
“你便是赤鵬。”那人驚訝地張大了嘴,一臉地不可置信,令南逅士兵聞風(fēng)喪膽的“血手赤鵬”便是這樣一個年輕人嗎?
“正是區(qū)區(qū)在下?!眳栐砌H心中覺得好笑,這“赤鵬”兩字似乎已成了自己的名號,他的本名卻似乎漸漸被人遺忘了?!安恢榔呋首诱椅液问??”
此語一出,屋內(nèi)其余三人俱是震驚,只是慕升卿和余老將軍是驚喜,那俘虜卻是驚愕。只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后眼神死死地盯著厲云鯤,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厲云鯤眼神里的笑意卻是冷得驚人,“你來這不會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吧?”
七皇子盯著他望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兩聲,道:“好,我本來還不信是你,現(xiàn)在看來,你必然就是赤鵬了?!闭f著用眼角掃掃屋內(nèi)的其他兩人,道:“我這話,便只和你一個人說?!?p> 余老將軍的臉上有幾分難看,正要發(fā)火,卻聽見厲云鯤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既然如此,七皇子就請回吧,在下不送?!?p> 什么?!那七皇子幾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讓我走?”
“是的?!眳栐砌H答道。
“你不想知道我要告訴你什么?”七皇子詫異。
“你不說,我又何必問?!眳栐砌H再答。
“你也沒想到抓我做人質(zhì)?”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提醒對方,他再怎么說也是南逅國的七皇子,還是挺有價值的。
“不需要?!眳栐砌H繼續(xù)答道。
那七皇子幾乎要抓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自己費盡心思跑到這里來談條件,不料話還沒說,對方卻要讓他走了,自己怎么有臉回去。
“是你自己不說,我又何必相逼。而且我若真要拿你做人質(zhì),能放你自然也能擒你,倒不急在這一時?!眳栐砌H微微笑著,心想這七皇子倒真是可愛得很,居然自己說起要做人質(zhì)。
七皇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惱怒地看了看余老將軍和慕升卿,道:“我這件可是關(guān)系你們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不聽,將來一定后悔?!?p> “在我后悔之前,想必有人會有更大的災(zāi)難吧?!眳栐砌H還是不緊不慢。南逅國的七皇子在這個時候甘愿只身犯險,想必也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吧,自己勝券在握,何必跟他談條件。
七皇子有些按捺不住了,張了張口,突然又停了下來,靜默了一陣子,再開口卻是已經(jīng)冷靜下來?!拔沂谴砦覀兊奶拥钕聛碚勁械摹!边@一開口,自然是不再堅持必須要慕升卿和余老將軍回避,力度自然也減了三分。只是那人身上天生的倨傲,卻沒有令其氣勢打折。
怎么是太子?這邊的三人心中都是驚異,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厲云鯤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幾人分別坐下,打算長談。
卻聽七皇子繼續(xù)說道:“赤鵬先生的厲害我們領(lǐng)教過了,但我南逅如此節(jié)節(jié)敗退,卻并非你們所想的我軍那么不濟?!闭f著抬眼看了一眼余老將軍?!坝鄬④姂?yīng)該最清楚。”
余老將軍知他說的是自己以前一年多時間里一直被南逅壓著打,心中雖然氣悶,卻也知道這是事實——南逅兵力似乎沒有以前那么精銳了。因此,當(dāng)厲云鯤投來詢問的目光時,他微微一點頭。厲云鯤心中一凜,這事卻是自己從來都不知道的。
“我既然來了,也就不打算再遮掩我朝的難堪。只是,若不是我們朝內(nèi)混亂,也不至于讓你們?nèi)绱藝虖??!逼呋首诱Z氣里還是有著幾分傲氣。
慕升卿回敬道:“連朝內(nèi)都管不好,還想侵略他國?禍起蕭墻,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七皇子瞇了下眼,透出幾分狠絕,卻也不辯駁慕升卿的話,繼續(xù)道:“我父皇年事已高,雖是戎馬半生,終是敵不過歲月侵蝕,故早已立我大哥為太子。不管從年齡還是血統(tǒng),他都是將來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可是卻有一些庶出的雜種野心勃勃,想要一較長短,弄得我國內(nèi)不得安寧,那便是老四玄懿?!?p> 厲云鯤聽到這里,暗嘆皇家對于嫡庶的區(qū)別真是讓人心寒,還好楚天傲不在,否則聽到這話,非得立馬把這七皇子拖出去砍了不可。
七皇子卻不知道厲云鯤現(xiàn)在想什么,還是自顧自地道:“他若是只在我朝興風(fēng)作浪倒也罷了,卻沒料到那賊人居然勾結(jié)外人圖謀皇位。我大哥擔(dān)心京中有變,卻又苦于沒有證據(jù),只得在京用囤積大量精兵防備,卻平白讓你們占了便宜。”
厲云鯤知道這是他說話的一貫作風(fēng),倒也不與他計較到底誰占了便宜,只問:“這是你們朝內(nèi)的事,卻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是因為他勾結(jié)的這個人卻是你們夏淵國的,而且還是你們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逼呋首永湫χ?,果然看到幾人的臉色變了變。“他們的圖謀想來很清楚,你們把我們逼入絕境后,玄懿來個里應(yīng)外合,殺了我父親和大哥向你們‘謝罪’,趁機求和。你們夏淵國向來主張和平,若是求和,自然會細(xì)細(xì)考量,與玄懿勾結(jié)的那人便趁機促成此事,并主張讓玄懿為帝后,結(jié)下永不相犯的盟約。玄懿一掌帝位,就會派兵幫那人實現(xiàn)夢想,卻是把你國也攪成一鍋粥。到最后,我們兩方都成了炮灰,卻是他們笑握江山?!?p> 幾人面色都有幾分凝重,半晌,余老將軍才道:“我們怎么知道你不是危言聳聽。”
“就算我是危言聳聽,我開出的條件對你們也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逼呋首铀坪鹾V定他們會接受,“我大哥愿意力勸父皇停戰(zhàn)求和,只為不給玄懿以可乘之機。貴國的所有損失,我們都愿意賠償。且只要我大哥在位之日,保證絕不相侵?!?p> 厲云鯤等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后還是厲云鯤說:“久聞南逅現(xiàn)任國君崇武好戰(zhàn),豈是那么容易勸住的。”
“這點你們大可放心,我父皇年事已高,對大哥是信任有加的。”七皇子說著,看到幾人猶豫的神色,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道:“若是你們不信,一定要對我們趕盡殺絕,我們南逅國卻也不是不堪一擊的,必將拼死抵抗,哪怕落個魚死網(wǎng)破?!?p> 他語氣中自有一股絕然,聽得人一震?!盎钊嗣咛毂鼗钪?,你們考慮清楚,值還是不值。”
“我們只為抵制侵略,卻不似你們?!眳栐砌H氣勢迫人,一下子把那七皇子氣焰壓了下去,“而且一個國家的滅亡豈是那么容易的事。”
七皇子聽到這里,目中閃出幾分欣喜,“你們是答應(yīng)了?!?p> “若是貴國有誠意,我們可以考慮,否則……我便還是那句話,我能放你自然還能再擒你。”厲云鯤這次的語氣卻是大義凜然。
七皇子似乎也不在意這些,只是擺擺手道:“我們絕不食言?!?p> “你說的與你們四皇子勾結(jié)的人到底是誰?”余老將軍一抖胡須,“你若是有半句虛言,使的離間計,我拼著這條老命,追到天涯海角也將手刃你們?!?p> 七皇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一副隨你怎么辦的模樣,“若我不說,你們是怎么也不可能猜到那人的。他不止隱藏得極好,且在十余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厲云鯤心中詫異得很,緊問:“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