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大人從翁老爺子手上又搶回了他所珍愛的位子,心中的暗喜可以想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居然還去送了即將遠行的翁師傅,而載湉只是派了王總管前去送了朝廷給師傅的“例賞”——一匹紗葛。
王總管并沒有給翁師傅捎去任何慰問的話,只是抽空到我府中告訴我,翁師傅離去的那一天,載湉一整天沒有吃飯。
自打新政推行以來,載湉聽了張蔭桓和康有為等人的建議,減少了前往頤和園的次數(shù)。我也樂得清閑,不用隔天就長途跋涉了。
現(xiàn)下最時興的詞兒就是上書。自從那道“允許官民上書言事”的詔書一下,我的工作也忙了起來。
但是我很不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因為我是奉命把那些“不宜上呈”的上書從一堆文牒里頭剔出去。然而,按照詔書的規(guī)定,原本上書是由總署直接呈遞,根本不用經(jīng)過什么“遴選”。
民間上書由我檢過之后就可以上呈了,但是品級不夠的官員上書必須由本部堂官代遞。我因為那日聽了王總管的話,十分憂心,盡管干奶奶和兒子見面很是開心,可是由于食欲不佳,那天我破天荒地餓了肚子。
太監(jiān)不準交接外臣,所以王總管來了沒多久就離去了。干奶奶笑嘻嘻地握著我的手,“阿寶啊,你當大官了,比你干爹強!”
干奶奶并不清楚我的具體身份,在她的心里,我和他的兒子是父子關(guān)系,我還是當年跑腿的小郭。
我愛她給我的這份平靜,可是想起了那個一整天不吃飯的家伙,我的心情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我伏案提筆,也寫了一封上書。半白半文,想來語句也不是很通順,但是就這樣吧。
用錯別字連篇的慰問信戲弄一下表弟,也挺不錯的。
等了幾天,想來載湉看見了我的上書,終于還是召見了我。
出乎意料,他一點都不怪我受命逼他寫朱諭的事,而是對我一貫的半文盲水平提出了強烈的不滿。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小子寫的!這么多上書,我天剛亮就起牀批閱,還要花精神看你的‘文盲書’!”
我一看他嘴上雖然怪我,眼神卻是和善的,便顧左右而言他道:“這些字其實我都會寫了,只是怕你不見我,故意寫錯的。”
他道:“你手上的公事也不許耽擱!不過既然來了,就陪我說說話吧!”
我剛要開口告訴他廢八股的事兒在民間炸開了鍋,忽聽載湉對人吩咐,“把許應(yīng)骙叫進來!”
我一抬頭,見應(yīng)聲出去的人是聶盛。
我心中驚喜,面上卻不動聲色。載湉看著兩堆奏折,問我道:“車子,這是許應(yīng)骙他們幾個彈劾康先生的折子,這是康先生彈劾許大人他們的,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皇上在詢問我的意見呢。我翻著腦子里僅存的印象,斟酌著答道:“皇上您自己不是有決斷了嘛!您下令把康有為先生的上書編成《杰士上書匯錄》,就說明您心里偏著康先生吧……”
他一眨眼道:“表哥你可真是什么都知道??!我想偏著康有為,又不想開罪親爸爸的人,有什么辦法嗎?”
我一笑,擺出一副無賴嘴臉:“好辦,甩手不管,兩下不問唄!”
載湉因為熬夜,丹鳳眼里布滿血絲,他想了一想,定住心神,朗聲道:“好主意,我說幾句勉勵的空話,打發(fā)了許大人好了!”
我道:“既然是好主意,那么臣就向皇上討賞!”
這個壞脾氣的家伙一臉沒好氣,“要小聶是吧?門兒都沒有,愛妃宮里缺人手,小聶現(xiàn)在是她那兒的二總管,今天才派過來就讓你小子盯上了,沒門兒、沒門兒!”
他的手搖個不停,我知道我的要求是“沒門兒”了。
因為怕人說我搞特殊,我很快退出了乾清宮。但是幾天以后,大人們惶惶不可終日,時髦的詞兒從“上書”變成了“罷官”。
事情還是和這個許大人有關(guān)。禮部主事王照上書,請?zhí)蠛突噬铣鰢斡[、訪問,以便吸取經(jīng)驗,增益我國新政。
但是許大人等人認為此舉荒謬絕倫,對王照的上書不予轉(zhuǎn)遞。
王大人據(jù)理力爭,許大人等人也很激動,列舉王照咆哮堂署等等“劣跡”,堅決不予理睬。
王照和許應(yīng)骙等人的矛盾,無意之間讓載湉得知,因為在此之前,許大人等人已經(jīng)多次被楊深秀大人彈劾,載湉認為許大人阻礙言路,多次掣肘,證據(jù)確鑿,簡直忍無可忍!他大發(fā)雷霆,親筆下詔把禮部六位堂官全體撤換!
好像一顆石子兒落進一潭死水,身處其中的我,深刻地感到新舊之爭已經(jīng)日趨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