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跪了不多時,李蓮英就前來傳旨,我們也就散去了。但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京城的氛圍有些詭異。
一切詭異的源頭,是一道詔書。
這道詔書的內(nèi)容是十月初,太后與皇上前往天津閱兵。
這段時間我走在路上,經(jīng)常聽見一些謠言。內(nèi)容驚險刺激,十之八九都和載湉有關(guān)。
天橋的說書的大爺,將朝代、名字篡改,故事中隱隱綽綽講的都是要換皇上的事,皇城中,閱兵陰謀成了獵奇官民們一致的秘密話題。
這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來自南海會館的邀約。為了瞞住徐大人,我改換了以前在醇王府當(dāng)差時短衣小褂,連干奶奶也不知道我的確切去處。
我就這樣,跟著譚大人的家人步行來到了南海會館。
康有為、梁啟超二位先生,以及譚嗣同大人都在小小的會館里。沒有簡單的寒暄,我剛剛落座,康先生就迫不及待地向我說明他的計劃。
“小公爺,我知道您其實是傾向皇上的!你也不希望皇上永遠受制于太后那個老朽吧?”康先生開門見山,“小公爺,外面的謠言,您也聽見了?這不是謠言,那個老朽真的想趁天津閱兵之際,在榮祿的地盤上弒殺皇上啊!”
“可是太后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呢?康先生,本爵確實傾向于皇上,可是本爵認為,如果太后有所動作,完全宜早不宜遲,現(xiàn)在是秋七月,皇上無權(quán),她為什么不趁早在宮里動手?為什么白白等三個多月,還要把圣上和咱們這些人拉到天津去處置呢?”
康先生的得意弟子,一身青布長衫的梁先生一看我不上套,又見我說得懇切,他的大圓眼睛目光奕奕,極認真地凝視著我,輕輕把我從他老師面前帶到稍遠處的角落里,對我說:“小公爺,我實話告訴你,太后會不會在那時候動手,我們也不清楚。眼下京城里這謠言雖然不是起源于我等,可是我等確實努力了一把,要讓這火燒起來,最好由您傳給皇上知道!”
“這不是造謠嘛!太后和皇上因為懋勤殿的事已經(jīng)不和了,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你也知道!前一段張蔭桓大人推薦了一個叫李提摩太的英國人給皇上;最近那個日本首相伊藤賦閑了,他要來中華游歷,皇上有心聘用佢睇當(dāng)顧問,點解這個老朽又堅決唔同意,這樣下去,新政完全推行唔下去嘅嘛!”梁先生情緒激烈,眼睛里堅定的神采鼓舞著我。
他的剛學(xué)的、并不流利的官話很快換成了一口如行云流水般的廣東話,“無兵無權(quán)的皇上,即使佢鼎力支持我睇,又能有乜作為呢?”
我道:“你們想怎么辦呢?”
康有為憤怒地高聲道:“那個老不死的把可以爭取的董福祥的甘軍和聶士成的武毅軍早早調(diào)到天津和長辛店去駐守,我們現(xiàn)在能依靠的,只有天津小站的袁世凱大人了!”
我道:“您和那個袁大人有什么交情?這件事萬萬不可行!”
“袁大人傾向于咱們,他曾經(jīng)給強學(xué)會捐過銀子!”
“就憑那幾個子兒你們就把自己和皇上的性命賣給他呀!不行,我堅決不同意!”我言辭激烈,語氣十分堅定!
康有為不耐煩,“您怎么跟林暾谷一樣迂腐??!我剛提出這句話,他就寫了一首詩勸皇上,詩里把袁大人比作董卓,把太后比作十常侍,還說用袁大人是什么引狼入室!你們怎么會知道,其實我已經(jīng)對袁世凱和榮祿二人使用了離間計!我已通過我們的人,向袁世凱傳達了,他之所以不能升官,是因為榮祿向皇上進讒的緣故!而且……我還有一招,我打算通過徐致靖,去找王照出面,勸說他的把兄弟聶士成也投靠我們這邊!只是徐大人已經(jīng)秘密找了王照,王照這個膽小鬼卻不敢干……”
“那也不能把賭注壓在袁世凱身上,我們對他了解不深,用他就是引狼入室!”政見不和,我和康先生差點要爭執(zhí)起來!
“別爭了!小公爺,您要是講義氣的話,這事兒您別說出去。下面的事我們自己辦。您只要不掣我們的肘,我們照樣感謝您!”譚大人總算是個明理的人,他說了這句話,我的心也冷靜下來。
我道:“這種謠傳,本爵絕不會傳給皇上知道。你們要是真要這么做,我也攔不住你們??墒钦埓笕藗冇涀?,這件事,我堅決反對!”
我說完這幾句重話,拂袖而去。離開南海會館的時候,我轉(zhuǎn)面望了一下門上的這塊牌匾。
靜謐的夜色中,門外低低傳來幾聲烏鴉的哀鳴,會館里面書生們的燈還是亮著。燈雖然亮,但是與茫茫的黑暗相比,畢竟是極微弱的。這也許是康先生他們的宿命,是載湉的宿命,也是大清的宿命。
我回府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準備了奏章,第二天,我也向上面遞了我的牌子,我希望,載湉速速停手,不要再走進他的宿命!